《雨山》Uin

15、第十五章

　　周一，黄主任再一次叫来俊峰，对俊峰说：“梅老师的情况我已经清楚了。没有人格分裂，认知也没问题。但是实际困难引起的情绪状态很不好，放在谁身上都难过，这需要我们的帮助。要解决梅老师的问题，单纯依靠普通的方法去倾听、分析、解释、安慰等等，很难起作用，因为梅老师是有文化，有思想的人，而且自己事情经过她的反复思虑，已经形成一套固定的观念，完全推翻他们是很困难的。”
　　俊峰说：“我们对您很信任，就全指望您了。”
　　黄主任说；“我打算设计一系列计划，第一步倾诉、心理疏导，让她知道我们都能了解她的遭遇和情绪，获得认同感。再引导她站在高一层次，回看自己的境遇、分析讨论自己的心理状态，从理论上认识自身负面情绪。也就是抛开当局者的身份来看待这些问题。其实这些我们已经在做了。”
　　“什么样的方法呢？”
　　黄主任：“我打算设计一系列问题，让她自己回答，顺势引导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共同讨论解决问题的目标和方法。”
　　“下一步呢？”
　　“第二步，我设想用她在小学生面前的阳光、热情的心态，去覆盖在普通人群中的清高孤傲的心态。” 黄主任说：“我叫它感情移植疗法，或者叫覆盖疗法。”
　　俊峰问：“心理学上有这种疗法吗？”
　　黄主任说：“没有这种说法，是我自己编的。”
　　“那怎么能行呢？”
　　“人世间什么事情不是新的发明和创造出来的呢？中医学讲因人、因病、因时、因地制宜，又讲方无定方；武术家讲无招胜有招，也都是这个意思。”
　　“太玄乎了！这怎么能做到呢？”
　　“其实也没什么玄乎的。我想悄悄安排梅雪在培训班上讲一次课，题目让她选自己感兴趣的。把她在讲台上的热情心态，移植到你们培训班的这个群体中来。我相信一定能让她找回良好的情绪和自信，体会到在人群中拥有正常心理状态的轻松感。”
　　“这个事我来安排。再下一步呢？”
　　“让你们平稳分手。”黄主任平静地说，眼睛盯着俊峰。
　　俊峰低下了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黄主任看出俊峰的心思：“这对你来说有点难受，但是对梅雪来说，和你平稳分手很重要，不然后果难测，她经不起再次打击了。”
　　“我当然知道，要不然我就不会来找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具体我还没想好。讲课的事你去安排，明天请梅老师再来一次。”

　　周二，梅雪第二次一个人来到黄主任的心理咨询室。
　　黄主任：“今天我们暂且不聊梅老师的问题，听俊峰说梅老师对传统文化很有研究，想向您请教请教。”
　　“黄主任说笑了，略知一二都谈不上，知道一点皮毛罢了，距离研究还远得很呢。”
　　“听说梅老师信基督教，三教九流中的三教是不是佛教、基督教和□□教？”
　　“不，你说的是世界三大宗教，我们一般说三教是指儒、道、释。儒家其实是不能算是宗教的，因为没有一个严格的、脱离世俗的组织形式、一系列宗教制度，也没有把创始人孔子神化。但是在中国人头脑中儒家思想的影响是最深刻的。”
　　“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这句话怎么理解？是不是宿命论？”
　　梅老师说：“不能把它简单地看着宿命论，它还是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的，要理解这句话的意义，就要结合孔子说的另外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孔子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另一句话是‘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愿听其详。”
　　“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一帆风顺，有健康就有疾病，有富贵也有穷困，有幸福也有痛苦，面对困境，或者苦难与不幸，君子能够坦坦荡荡，无非分之想，心胸宽广，泰然处之。而同样的困境，小人忿忿不平，忧心忡忡，悲悲切切，可能采取一些不正当、甚至极端的手段企图改变这种境遇。造成这种区别的原因就在于能否知命和认命，只有知命和认命，才能像君子那样安居乐业，安分守己，不会妄为。”
　　说到这，梅雪不由得看了黄主任一眼，黄主任明白那是自己的心计被她看穿了。
　　“梅老师果然聪明，在你面前什么手段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谢谢黄主任的良苦用心。”
　　黄主任接着问：“大家都知命认命，那不是人们都不思进取了吗？社会还能发展和进步吗？”
　　“这个不用担心，趋利避害，趋乐避苦是人的本性，是不会消失的。君子在知命的基础上，也一定会努力去改变困境，只不过心态不同，手段合理合法。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这句话充分体现了中庸之道，既不碌碌无为、听天由命，又不钻牛角尖、过分执着，这是一种良好的心态、境界。”
　　梅雪说着，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黄主任相对会心一笑，“那为什么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而不是三十、四十？”
　　“孔子的思想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在他教书育人以及周游列国推销自己的思想的过程中，也在不断地完善和发展自己的学术体系。”
　　“三十而立，这个立怎么理解呢？”黄主任插话。
　　“作为一个大思想家，这个立不能简单的理解为在社会上立足、自立，而是立志、初步形成自己的学术体系。四十而不惑是对自己的学术思想没有什么疑惑，思想体系进一步完善，不会受到迷惑和诱惑。
　　“五十而知天命，古人的平均寿命比较短，一般到人五十岁，就到了人生的尾期，人一生的历程、命运基本确定，不再有大的改变，所以说知天命。这里我的理解是孔子到了五十岁就知道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就是创立、传播儒家思想，当然，孔子的寿命比较长，已经超过了古稀之年。
　　“后面还有‘六十而耳顺’：听到对自己无礼不尊的言语，而不会生气、难受，所谓‘人不愠而不怒，不亦君子乎’。孔子有一次周游列国行程中，与弟子们走散，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站在城门口等弟子来找他，一副落魄、失意的样子，有人形容他‘累累若丧家之犬’，一般人听了这种话，要么愤怒，要么暗自悲伤，孔子却泰然处之，还把这件事讲给弟子们听，做到这一点是需要一定的修为。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越矩’，到了这种年龄，孔子的修为，把自身所有本性的东西和他的崇高的思想完全同化，可以随心所欲去做任何事，都自然而然地不会是违背他的思想了。”
　　黄主任：“像孔子这样的大师，据说在当时也很受人尊重，但为什么到了累累若丧家之犬的程度？”
　　梅雪：“我们认为可以用生不逢时来形容孔夫子”
　　“怎么讲呢？”
　　梅雪：“孔子的儒家思想，放在太平盛世用来教化百姓还是很好的，事实证明，在后来的两千多年中都被统治者所推崇。
　　“而在当时，孔子周游列国，其实是去推销自己的思想产品，为什么没有被接受呢？因为当时处于诸侯混战状态，你要施行仁政、德政，轻赋税徭役，仁爱百姓，礼乐治国，那么士兵、军事预算从哪里来？在那种群雄争霸的战乱状态没有军事实力，早就被人灭了，还谈什么仁义。”
　　黄主任：“这也不一定啊，可以以德服人，有一句话叫‘周公吐脯，天下归心’，为什么不能效仿呢？”
　　梅雪：“此一时彼一时也，商朝末年民风还比较纯朴，思想简单。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人的思想已经很复杂了，史称诸子百家，最受执政者欢迎的是法家而不是儒家。事实上，群雄乱战的结果，是较早采用法家思想的秦国最终一统天下。”
　　黄主任说：“这么说，即使孔子这样的圣人，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是的，其实每个人也都是如此。”梅雪感慨地说。
　　黄主任想要听的就是这句话，“既然如此，是不是不论命运如何、处境如何，我们都应该坦坦荡荡、轻松愉快地生活着？”
　　梅雪：“我知道你的意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道理谁都懂，问题落在谁的身上，谁都难以放下。”
　　黄主任说：“是啊，可是俗话说得好，当我们无法改变环境的时候，该怎么样呢？”
　　“那就适应环境。”
　　“说得好。如果我们无法改变命运，又该怎么样呢？”
　　“那就改造命运。”梅雪坚决地说。
　　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引导有文化、有理性的人真难啊，黄主任内心感叹道。
　　“改造命运不容易，但是可以改变我们的心境，像君子那样坦荡荡地活着，而不要长戚戚。”
　　梅雪：“我不是君子。”
　　黄主任：“君子乐得做君子，小人枉自做小人。
　　“绝大多数人的人生都不可能是完美的，总有一些缺憾，人的快乐有很多种，没有这种快乐，还可以有其他的快乐。”
　　黄主任接着说：“你知道单身贵族和丁克家庭吗？”
　　梅雪：“这谁不知道。”
　　“这些人没有天伦之乐，甚至没有爱情、没有婚姻、没有家庭，他们照样活得很快乐、很幸福，因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快乐和幸福的定义以及生活方式。”
　　梅雪说：“不是所有人都追求单身生活，追求丁克家庭，那毕竟是不完美的。”
　　“是啊，这些人是主动追求这样的生活方式，但普通人遭遇不完美的人生，如果无法去改变，那与其在执着于追求完美中痛苦着，不如放弃对完美的追求。就像你刚才说的，君子知命，坦荡荡地活着。”
　　“被迫放弃和主动放弃是两回事。”梅雪不屑一顾地说。
　　黄主任严肃地说：“梅老师，你的婚姻，你能够反悔吗？或者说你愿意去反悔吗？”
　　梅雪低下头说：“不能，也不想。”
　　“那你愿意永远生活在痛苦和纠结中吗？还是坦荡荡地活着，寻找生活中其他的快乐来填补这份空白，比方说读书，研究你信仰的基督教。”
　　梅雪坐不住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谢谢黄主任，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慢走！”
　　梅雪走到门口又停了一下，回头说：“我好像有一种失落感。”
　　黄主任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里明白梅雪失落的是什么，不由得心中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