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山》Uin

13、第十三章

　　周一，俊峰请了半天的假来到第三人民医院，挂了个心理专家黄主任的号。
　　他向黄主任说明来意，详细介绍了梅雪的过去经历和现在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担忧。
　　最后他问：“黄主任，梅雪会不会是人格分裂呢？”
　　黄主任笑了笑说：“看来你是小说、电视剧看多了，哪有这么多人格分裂，它是有严格的标准的，跟你详细解释解释吧！
　　“奥地利著名精神病学家费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认为，人格由本我、超我、自我三部分组成。
　　“本我，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是基本的心理动力，以个体安全、快乐为根本出发点。
　　“超我，是人适应社会、遵守道德标准的人格。超我实行自身道德约束，对本我进行监督和控制。
　　“自我，是本我与社会价值相互妥协中形成的。调节本我中原始冲动与超我中社会适应性之间的平衡。维持人格的协调性，这种协调性一旦失衡，就表现为不同形式的心理障碍。
　　“就梅老师而言，她具有正常人的渴望拥有甜蜜爱情的欲望，幸福家庭的欲望，生理的欲望，这是她的本我，但是在特定的环境中她主动选择了超我：高尚的道德情操，也就是我们传统的孝道。
　　“这样一来本我和超我相互妥协，形成了以超我主导的自我，也就相安无事。但在某些条件下，比方说遇到了你，本我的激情被激发出来，又受到超我的传统道德和基督教义的约束，就造成了本我和超我的激烈矛盾，自我无法平衡，心理障碍也就出现了，嗯。”
　　黄主任顿了一会儿说:“这个人要当面看一下，亲自跟她交谈，确定是不是人格分裂。”
　　“可是黄主任。”俊峰说：“梅老师有一次看着茶杯发呆，面无表情，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飞天的舞姿好优美啊！还有一次在车站被人家下了迷幻剂，她竟然没被迷倒；她在学校里跟学生特别的热情、亲切，可是对待周围的同事，就是她平时表现的那种冷漠高傲。看起来就不像一个人能做出来的，我问她，怎么性格变换会这么快，你猜她怎么讲？她说在某种环境下，她自然而然的就按照适应这种环境的方式说出来，做出来，就像演员进入角色那样，仿佛不是从她的头脑里出来一样，也没有经过自己的思考。我觉得就像那个比利一样变换不同的角色。所以我还是怀疑她有人格分裂。”
　　黄主任：“人格分裂不是轻易下的诊断，它是有一定的标准。其实正常人都会有不同的人格同时存在，我们叫人格的多重性。比方说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在家里却是个顺顺妥妥的孝子。有的人在社会上威风凛凛、说一不二，到家里却是个怕老婆吃软饭的人。这是社会适应性良好的状态，我们不能说这些人是人格分裂。
　　“而人格分裂的表现是，虽然同一个人具有两种或多种各不相同的人格，但在一个时间段，只有一种表现出来。各个人格拥有自身独立的记忆、行为特征，一般并不知道另一方的存在。
　　“对于梅老师而言，能坚持在这种婚姻状态中生活，靠的是超我——也就是信仰的支撑，这包括基督教教义、传统的孝道以及对诺言的信守。但在本我中，有对正常人生活的渴望，有遗憾、缺陷的自卑感，以及被人嘲笑、不被人理解的潜意识。所以在人群中保持孤高自傲的姿态，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反应。但在面对小学生时不需要这种保护，所以能够以良好的教师职业素养表现出来。
　　“区分人格分裂和人格多样性简单方法，正常人的人格多样性不管性格、处事风格怎么变换，周围的人都认为他是同一个人；而人格分裂给人的感觉就是同一个身体里，存在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或者几个人，不但个性、人生经历不同，连姓名、年龄也可以不一样。”
　　俊峰说：“我懂了，但是我还是想让她来看看，因为她有一次说要离开这个世界，我很担心她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当然了，她这种情况要慎重对待。”

　　回到学校，晚餐过后，俊峰照例把梅雪约到小树林里。随便聊了几句后，俊峰问：“那天你真的看见过飞天了吗？
　　梅雪哈哈一笑，“我是看见茶杯上的雾汽缭绕，很像飞天的优美的舞姿，就随口说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解释清楚？弄得大家疑神疑鬼。”
　　“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关我什么事？
　　“就像我出嫁了以后，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人表示惋惜，还有的人说以后有故事听了。”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失眠心慌吗？”
　　“还这样。”
　　“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就当做长长见识吧！看看心理医生有什么神秘的。”
　　“那好吧。”

　　周二，俊峰第二次来到黄主任的诊室，带着梅雪。
　　黄主任拿起门诊病历本，一边询问年龄、职业等，一边在病历本做记录。
　　记完后黄主任抬起头面带微笑地问：“你是梅雪老师？这是你的朋友”
　　梅雪没有吱声，俊峰回答说：“是的。”
　　俊峰和黄主任相约不让梅雪知道他以前来过，所以当着梅雪的面又叙述了一遍她的情况。
　　“黄主任，听说您在心理学方面很有造诣，今天特意来拜访。”
　　黄主任故意问：“你们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吗？”
　　“是的，也是同学关系。”

　　在俊峰叙述的时候，黄主任用他专业的眼光，悄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希望从中发现一些线索。
　　但他发现面前的这位女子毫无表情。
　　在俊峰讲述她的故事时，没有因为讲到她的孝道而感到自豪，也没有因为想讲他们俩的关系而感到尴尬。仿佛这些事情跟她毫无关系。
　　凭着经验，黄主任觉得越是这样表面平静的人，越是有复杂的内心活动。这样的人要么不出心理问题，一旦出了心理问题就很难治疗，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定力，很难进入他们的心理世界。
　　黄主任随便问了梅雪几个问题，什么饮食起居啊，有什么不舒服啊，就说你们先回去吧，过一个星期再来。
　　在俊峰和梅雪出门的时候，黄主任在背后悄悄地向俊峰招了一下手，俊峰刚要回头，黄主任又示意他不要现在就回来。
　　俊峰明白他的意思，要他找一个机会自己过来。

　　第二天，俊峰一个人来到黄主任的门诊。
　　几句寒暄过后，黄主任对俊峰说：“心理治疗能否成功的关键，在于求助者是不是主动地希望治疗和配合治疗。另外要看生活环境中是否有不可改变的矛盾、刺激因素。
　　“造成心理障碍的原因，单纯是心理问题，就容易得到解决，如果是实际存在的、而且无法改变的困难和矛盾，治疗就比较困难。但还是可以适当地加以引导，减轻病人心理的纠结和痛苦。
　　“梅老师所面临的问题是很难解决的，当初为了孝道而嫁人，放在你我身上也很难说怎么样做是对，怎么样做是错，是不是？而现在跟你的这种关系，也很难单纯用道德来评价是与非，也无法给出停止和继续的建议。
　　“她最初的人格，是那个善良、大方、热情的姑娘，现在的冷漠高傲，是因为婚姻的不幸而导致的。但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相反她以此自傲，这属于心理上的自我保护。她嫁人这件事充满了不幸，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伤疤。所以她把自己这种不幸和痛苦，深深地隐藏在心灵的深处，不愿意跟周围的人多说话，以免别人问到相关的话题，从而表现高傲、冷漠。”
　　“当你冒冒失失闯进她的心灵世界的时候，她终于有了一个疏泄的途径、快乐的体验。所以她视你为知己。而所谓的传统道德的守卫者，其实是她对自己当初抉择的辩护和掩饰，在表面上不愿承认自己的痛苦。”
　　“这不仅是一个情感问题、道德问题，也是一个社会问题，搞得不好会涉及法律问题。让我好好地捋一捋，找出恰当的方法，让她少一些痛苦和纠结。本身的感情问题和婚姻问题我无法解决，只能从认知、意识、行为方面给予一些引导，试一试能否减轻她的痛苦。
　　“心理医生也不是神，和普通医生一样，不可能包治百病。”
　　俊峰对黄主任说:“这确实很难，抓不着挠不着的。但是，为什么黄主任看起来总是这么稳操胜券的样子呢？”
　　“这是我们的专业技巧，必须以肯定、权威的姿态出现在心理咨询者的面前，取的求助者的充分信任，心理咨询才能取得成功。”
　　俊峰说：“我觉得你们都很容易与求助者取得心里的沟通，很容易在感情上得到共鸣。而且在一般人眼里，感觉你们都非常的优秀，知识面非常的宽广，非常善于倾听，善解人意。会不会在取得病人信任的同时，得到一些特殊的情感呢？”
　　黄主任严肃地说：“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们有专业的素养和崇高的人格，以及规范的职业道德作为保障。
　　“再说，你说的其实是一个学术问题，在心理学上叫移情，就是求助者对于治疗者极度地信任，而心理治疗师非常善于倾听，有一种方法要求与求助者通情。求助者很容易在治疗中把自己的困惑、情感转移到治疗师的身上，从而发生治疗以外的情况。我们有一个专业术语，叫移情别恋。”
　　俊峰诧异地问：“移情别恋？”
　　“你不要误会，不是说她的感情从你的身上转移到我的身上这个别恋，‘别’是don’t、不要的意思，不是别人的意思。这是一个心理治疗师最起码的人格。不然的话，会有多少这样的故事发生在我们身上呢？
　　“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她减轻痛苦，找到消除痛苦的途径，我会努力去做，但是也需要你们的帮助，不过最关键的一点是她自己必须面对这些事情、矛盾，承认这些问题，才能解决这些问题，所以我建议你再带她来一次，以后让她自己过来，如果需要你的话，我会通知你。”
　　俊峰说：“好吧！”
　　对黄主任让梅雪单独过来的建议，虽然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为了解决梅雪老师的困惑，同时也给自己一条退路，他又不得不勉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