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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君子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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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裳绿裤在拱门拐角处消失,小黑埋头继续将花盆从东搬到西。
午后,阳光落在庭院正中,再过一会儿便会西斜。小玉说过花要跟着太阳走,估计几个时辰后,他还得把花从西到东再搬回去。
小黑虽常受罚却从没抱怨过,任劳任怨的身影让人觉得诚实可靠。
“黑大哥,喝口水,歇歇吧。”旁边洒扫的丫头端来一碗水递过来。
小黑忙抬头感谢,不期然看到那丫头虽脸红到脖子根,但眼中秋水波动,冲他笑了一下,小黑微愣,不知该接还是不接好。
这时,只听“嘭”的一声院门口那个小凳子被踢翻,滚到了一边。
原来是小玉如旋风一般闯进院子来。
小黑心下大叫“不好”,小玉见到这般光景只怕又要痛骂他一回。
他忙低了头站在一边等着。不料小玉看也没看他一眼,听她呼吸急促,匆匆地从他跟前经过,小黑不由长吁一口气,却又挠头奇怪,没想到除了他竟还有让二当家更生气的事。
“翡翠,翡翠。”小玉叫得急,到了翡翠屋中却不见她踪影,想她会不会在厨房,忙又去了厨房。厨房中只有一个白裳绿裤的身影,踮起脚在从橱柜里翻出一块东西来,正往嘴里塞着。
白菜听闻身后有动静,转过身来,一抹嘴角,吐字含糊:“小玉,你回来啦。”她嘴里鼓囔囔地正嚼着绿豆糕。
“你,怎么在这里!”小玉看上去似有些惊魂未定。
“我是来找萝卜的。结果发现饿了。”白菜道。她若是不饿大概也不会起床吧。“小玉你怎么满头大汗?”白菜过去一捏小玉的手,小玉连手心也是湿的,脸上是花容失色后的惨白,额角青色血管分明。
小玉捏了拳轻颤,发白的指节中似泛起了些恨意。
恨意?难道是被人欺负了?白菜忙问:“怎么了?”
小玉摇摇头,这时正瞅见小鲤鱼抱了一个茶壶进来,小玉伸手把水壶夺过来,倒了一杯就往嘴里灌,刚喝了一口,只听白菜叫道:“不能喝,这是给小黑煮的。”
小玉一愣,却发现已经咽下去了,忙把那水壶又塞回给小鲤鱼手中,皱眉吩咐道:“拿出去倒了。”
给小黑煮的茶不是用来解渴的,却是别有用意。
姐妹三人发现白云山庄居然有那种叫“一日君子”的草。
这种草虽然味道有些怪,但煮了以后吃下去,无论多渣的妖(人),这日午夜之前都只能做君子,整日谦和有礼,连一句谎话都讲不出来。她们打算让小黑喝下去,让他把什么都说了,也省得日后再猜来猜去的。
小鲤鱼煮得很辛苦,见了小玉微微发青的脸色也不敢多问,点点头,抱着水壶就要往外走。
白菜却叫住她道:“小鲤鱼,你可看到我那只狐狸了?”
“好像去后院晒太阳了,我去把它抱来。”小鲤鱼笑着自告奋勇。
小玉回来后行径古怪,白菜忙把小鲤鱼打发出去,想了想问小玉道:“你是不是在外头撞见谁了?”
“是。”小玉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一怔,忙捂了自己的嘴。
白菜不解,难道小玉有什么秘密?“谁?”她追问。
小玉脸色更白,支吾着捂了嘴巴跑出去。白菜隐约听到她似提了两个字“逍遥”,忽然想起被想想痛骂的那个毛手毛脚的渣滓神将,狐族大长老的侄儿,似乎有这么个名字。
难道他也找了小玉的麻烦?可小玉向来辣手得很,可她一副吃闷亏也不愿提起的模样让白菜有点急,忽然白菜灵光一现,不如让小玉再多喝两口“一日君子”,到时候她不得不讲。主意已定,她忙飞奔出去找小鲤鱼,挽救那一壶“一日君子”去了。
风隐正在后院,看着地上的梧桐叶发呆。
梧桐树高大魁梧,本该在骄阳下千叶绿云,树荫婆娑,长在此处,只剩一身稀疏寥落。
“少主,少主。”猿伯见少主僵立在树下,想他正为前途踌躇,不敢大声惊扰。
听见猿伯已到,在身后轻声唤他,风隐一时不能转头回顾,因为有点落枕,只好轻晃了两下尾巴表示知道了。
猿伯忙不迭上前两步悄声又问:“少主,你在那些书里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早上被白菜踩了一脚醒来,到现在脖子还是转不过去,风隐举爪挥了两下,猿伯忙转到他跟前说话。
“青龙潭的机关我心中已有数,可还缺一样东西。”风隐道。
猿伯面露喜色:“太好了,什么东西?”
风隐道:“混天水镜。”
“呃......”猿伯想了想,犹豫了,“少主你说的是大神仙在落霞山用碧落泉水的精魂造结界的事?”
风隐点头。
猿伯急道:“那个是传说啊,无人知其真假。”
风隐叹气,那棵傻菜已经不是他媳妇了,却祸害得他找不到“混天水镜”。
白菜连磨个墨都能弄出些穿耳魔音来,如此骚扰他还不算,嘟嘟喃喃唠叨些“循序渐进”的话,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静下心来,谁知她被一伸手抓了爪子。怔愣间,白菜已扣住他的爪子往砚台上的墨里一蘸,帮它在正看的书卷上打了个爪印。
“唔,好了。做过记号,明日再接再厉。”她说完拧上他回去睡觉了。
风隐几乎气结,他道行尽失,好容易让猿伯收集来的那些古卷,盼望从中找到打开青龙潭机关的解法,希冀能用青龙潭吸走的万千灵力补回一些来。可是昨夜白菜随随便便就模糊了其中一段很重要的文字。
猿伯见风隐沉默,不由心急起来,见他似正无奈,也不敢再催,只道:“怎么?少主你有事尽管吩咐,千万被憋在心里,自个儿着急。”
风隐点头:“唔。没事。其实我也不急。”
风隐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讶异。他的耐性几百年来从未这么好过,虽然对那棵傻菜已是忍无可忍,却还能从头再忍,想想从前去西垛山平妖时,那些妖精是多么冤枉。他忽然觉得自己蹲在长河落日间,身后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悲壮苍凉。
风隐不急,可猿伯他急啊。狐狸的样子,哪家姑娘肯嫁。
就在这时,小鲤鱼来找风隐到了后院,见猿伯蹲在一旁看狐狸竟看出满头大汗来,心中一沉 ,慌乱道:“猿爷爷,你可别把它给扔出去啊。”
“怎敢......”猿伯改口道,“不会。不会。”猿伯抬头见了小鲤鱼手中还有个茶壶,
才发觉着嗓子眼都急得有点干了,垂头看风隐那副狐狸样子,心下一丝无奈。
小鲤鱼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忙将水壶捧到猿伯跟前:“猿爷爷,您喝吧。我熬了很久的。”
她想着似乎是小玉小姐不爱喝,这样也不浪费。
“哎呀!”听得一声怪叫,白菜跑了过来,忙夺下猿伯手中的水壶,摇了摇,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她愣愣看着猿伯:“您全喝啦?”
猿伯奇怪看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白菜脸色讪讪。
一见白菜,猿伯忽然想件事来,这事让他对风隐不好交待。见风隐在,忙问白菜道:“白姑娘,你是不是拿到过一个纹着双龙的玉佩?”
白菜怔愣在那儿。那龙画得那么隐晦,她初看还以为是挂在树干上的裤腰带呢。
她咬唇戒备看向猿伯,不知该如何回答,生怕猿伯说那玉佩是她在山庄里偷的。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玉佩是她从哪里顺来。
她只知道自己有将宝物据为己有的毛病,但一般只限于有灵力的法宝,所以她一扶蕙小姐就知道她身上的藏了兰刃。但对金玉之物她却是没感应的。见小玉喜欢那只玉佩,便给她了,没想到竟能凭此李代桃僵。虽有些不厚道,白菜心下却不知该对谁去愧疚,还安慰自己这都是天意。
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那竟是自己与风隐邂逅时拿到的。
白菜见猿伯正盯着她要答案,一低头,觉得连狐狸都在眯着眼睨她呢,不由心下害怕,嘴里大叫着“小玉,小玉”,慌乱跑出了后院。
猿伯没有出牧云斋就被姐妹三人请了回来。
花厅待客,大家都笑意盈盈。
猿伯被她们笑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幸好猿伯不再追问玉佩的事,白菜的心才不乱跳了。
从前曾因她顺手牵羊拿了一个镇村之宝,人家不但请武林高手千里追杀,还请了道士高僧夺魂取魄,好不凶险。
一道茶还没喝完。
小玉向白菜眨眨眼。
白菜只好硬着头皮问猿伯:“风隐少主如何?”
猿伯神色骄傲,脱口而出:“自然是盖世英豪。”
白菜心下嘀咕,似乎是盖世的神憎鬼厌吧。见猿伯低头瞅了眼狐狸脸色就黯淡了,她忙把狐狸抱起来捂在自己怀里。一歪头正见小玉蹙了眉盯着她,白菜猜想是刚才的问题不合小玉心意。她忙补问了一句:“风隐少主他长得如何?”小玉眉头这才稍稍舒展。
猿伯眼皮眨也没眨:“俊美无双,玉树临风。”话毕,他低头看着戴着个眼罩趴了一边的狐狸,脸色又黯了几分。
白菜默然。猿伯真的把那一大壶“一日君子”都喝下去了?怎么听起来这真话还这么不真实呢?
“这落霞山以后是风隐做主?”翡翠一向单刀直入直奔利害而去。
猿伯摇头道:“不是。”
她们忙伸长了脖子齐声问:“为什么?”
猿伯道:“少主他不爱在家,以后怕是要由少夫人做主。”
姐仨相视一眼,“一日君子”果然是味好东西。
猿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这些,而且还答得这么干脆,这么实诚。
狐狸也觉异样,忽然直起身子,看了猿伯一眼。白菜以为它是想攻击猿伯,忙按住它的背哄它坐下。猿伯注视下,狐狸顿觉颜面大失,低低呜了一声,扭头做势要咬白菜。
白菜一惊松了手,狐狸跳到一边,一身红锦若霞,比火焰妖娆,便不由多看了它两眼,她心下得意,没养多久,一只烂狐狸已经被她养得毛光水滑,如果不是小玉说红狐有的只能长到这么大,她还打算像喂猪一样喂它。
“那狄先生今后就不管事了吗?”翡翠追问。
猿伯不假思索道:“管。”
小玉和白菜齐齐瞄向翡翠,这个问题太没技术含量。
猿伯总觉那里不对劲,起身要走却被白菜拦住。
“狄先生搬出出云楼,出云楼里如今住的是谁?”她问道。
“逍遥。”猿伯答。
白菜没想到又从猿伯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一瞥小玉,她已眼神闪烁。“你怎么认识逍遥的?”白菜扭头看向小玉试探道。
小玉道:“从前他来我家提亲,后来阴魂不散,又.....”众人皆是一愣,小玉想捂住自己的嘴,话还是漏了出来,翡翠忙拿茶水灌她,小玉呛得大咳。
白菜心下奇怪,难道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事吗?却听猿伯道:“他是狐族大长老最喜欢的侄子。”
白菜撇下疑心,只追问猿伯:“那个大长老又是谁?”
猿伯道:“他还是夫人的师兄。”
看来大长老真是不好得罪的。白菜又奇道:“为什么这么久都没见红锦夫人?”
猿伯道:“前几日苍璃骑着黑蛟来被夫人打得奄奄一息,夫人大概是出去避难,但也可能是以为少主出事了,出去找了。”
小玉惊道:“什么?你家少主出事了?”
“没有。”猿伯回答。
狐狸起身对着猿伯“呜噜呜噜”的叫,浑身红毛竖起,似不满地要赶他走。可问题一个接一个,越来越急,猿伯连想着不答离开的机会都没有。
白菜问道:“怎么一直不见他,他在哪里?”
“他...”猿伯张口欲言,只见旁边一道红影蹿出,是狐狸向猿伯扑了过去,它迅疾如电闪,白菜伸手没逮住,它已一头撞上猿伯的脑门。
猿伯登时眼一翻,晕了过去,原来他是只鬓毛已染霜的老猴子。
她们忙忙唤来一群下人,把老猴子恭恭敬敬地给抬了回去。
“你看看,你又惹祸了不是。”白菜骂道,回头却见狐狸一团烂泥般晕在那里,诧然无语中只好把它抱进屋去,一抬头却见翡翠拉着小玉一路低语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