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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隔了许久,一直小心翼翼低垂着头的人才抬起头,朝我看了过来,“我……奴婢记得,陛下是娇娇的姐姐。”

      她口中的那个名字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她口中的那个人从前倒不是叫这个名字的,而是叫安平,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愣了小会,我才又朝她笑道:“论起来,咱们也算亲家,三梅妹妹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宫中规矩不能乱,奴婢还是早些习惯的好。”她虽然神色间还是有些惊惶,但语气比之先前要沉稳了许多,就像我初次去见她那般,面对贵人时,那股子没见过世面的胆怯油然而生,但又努力想要不卑不亢。

      对此,我也不强求,“你是安平驸马的表妹,也是皇亲,按理说,入了宫,该把你当贵女相待……”

      “陛下不必如此,奴婢如今是玲珑阁阁主推荐入宫来的,自然是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在宫中站稳脚跟的,若是入了宫,告诉众人,奴婢是驸马的表妹,不说让绣房的其他绣女对奴婢有些看法,怕是会给陛下也遭些话柄的。”

      我的话刚打了个盹,她就迫不及待地接了话头,但句句条理清晰,想来这番话不是临时起意,估摸着是入宫时就想好了的说辞。

      让我意外的是,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小丫头竟然敢对着我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你倒是个有志气的。”我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虽然是真心实意地想夸人,但语气却有些自己都能察觉到的敷衍。

      她愣了两瞬,才起身朝我福身行礼:“谢陛下夸奖。”

      我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那故意的恶意敷衍有些无趣,又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悲哀,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方才那恶意是为何——只因眼前的人是安平驸马的表妹。

      我羡慕嫉妒着安平,也羡慕嫉妒着能拥有安平的驸马。

      殿中安静了好半晌,我才放下手中的茶盏,“你能想得这般明白,也好。实不相瞒,寡人今日把你叫过来,其实也是要提点你低调些。”

      这回,我倒是真心实意的。“在这宫中,即便是寡人,总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要想安安稳稳地活得长久,低调才行。”

      她抬头看向我,但那双带着小心翼翼与疑惑不解的杏眼在与我对视之后,立马又仓皇地低下头去,“多谢陛下提点,奴婢明白的。”

      “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才要紧。”我把玩着茶盏,身体懒懒地往榻上的软垫上靠着,“抬起头来。”

      对我这猝不及防的命令,她显然有些茫然,抬起头来时,一双杏眼里都是无措。

      我看着她的眼睛,才知晓原来世上的杏眼模样大同小异,但眼神却是各有各的韵味的。比如她,这双杏眼和安平的很像,但仔细一瞧,却又是截然不同的。

      安平的那双杏眼,在我的记忆里,就如嵌了漫天星子的夜空,一面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一面却盛放着看透一切的睿智,矛盾又迷人。

      大抵,世上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双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欢喜的杏眼了。

      思及此,我垂下眸,朝她摆手,“无事。你开始吧。”

      她躬身应了,在板凳上落了座,对着绣框看了一下,才像想起什么,“陛下,您想要奴婢给您绣个什么样的福字?”

      “那三梅妹妹想给寡人绣个什么样的福字?”我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适慵懒的姿势。

      她垂眸,状似思忖,“奴婢最近学了雕绣,不如就用雕绣给陛下绣一个福字?”

      我抬了抬眼,“可以。”

      刺绣需要一个极其安静的环境,在她低头用剪子修剪时,我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盖,安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雕绣又称镂空绣,其绣法十分别致,且具有一定难度,其最大的特点是在绣之前,要先把花样修剪出来。这种绣法不仅考验刺绣的人的功底,还考验其对绣图原本花样的把握。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她手中的样式还没修剪出来,虽然认真,但技艺实在算不得娴熟轻巧,就算有几分刺绣的天赋,但因缺乏大师的教导和培养,到底还是差了些。

      我是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常常想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但却又畏手畏脚,抛不下肩上的担子,比如眼下,就因惦记着今日份还未批阅的奏折,我就做不到悠闲地观赏眼前人的刺绣了。

      “三梅妹妹。”

      我的突然出声,大约是吓到她了,她手头的剪子差点剪到了手上,“陛下……”

      我坐起身来,朝她招了招手,“把东西拿过来。”

      她的杏眼茫然地眨了眨,才低头去看她手下的绣框,而后又看向我,“陛下是说……这个吗?”

      我点了点头,接过她递过来的绣框,把绣布取了下来,“把剪子也拿过来。”

      “陛下这是?”

      我拿过剪子,看着前面微微卷翘起的剪子尖,看向一脸紧张的她,笑了一下,“雕绣修剪绣样时,不能用这样剪绣线的剪子,直接用普通的剪子更好。”

      说罢,我当着她的面,就拿着这把剪子大刀阔斧地剪了起来,不消片刻,修剪完好的福字绣样就出来了,“喏,学会了吗?”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陛下……怎么会?”

      我笑了笑,把绣样还给她,垂下眼,“从前母皇属意的储君是安平,所以,当安平跟着太傅学习治国和为君之道时,寡人就如那些世家贵女一样,念念书本,弹琴作画学女红……”

      “陛下……”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的这一声“陛下”里带着无限的怜悯。

      年少时,我也会为自己与安平天壤之别的处境而辗转反侧,有过不理解,有过不安心,然而,在年年岁岁都是这样的差别对待中,我习以为常,终于释然了。

      人各有命。

      强求不来的。

      “寡人的女红师从江南名绣。”我伸出手,摸了摸她手上的绣样图,神色轻松,朝她道:“虽手笨了些,但论对绣品的鉴赏眼力和对绣活的那些技巧,怕是这世上也没几人能与寡人相比。”

      她的脸以我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大约是觉得方才的自己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了,“奴婢竟不知陛下竟……竟然……”

      “寡人不过是有些嘴上功夫罢了。”我轻声笑了笑,又道:“这雕绣,你不要急于学习。绣品的魂,在于心中有样,你若心中无样,永远只能先描样再下针,这样的话,你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绣娘,只是绣匠。雕绣的修剪图样极为关键,做到心中有样了,修剪起来才能一气呵成。”

      “是……奴婢受教了。”她恭敬地应了。

      她应当是真心爱刺绣的吧,这一声“受教”比之前的话都要恭敬且郑重。

      我轻轻摇了下头,“要想做到心中有样,以后要多学习绘画。只要你愿意学,宫中多的是能教导你的师傅。”

      “谢陛下。”

      我站起身来,往外招呼了一声,很快瑶香就进来了,“陛下?”

      “寡人要去批阅折子了,让人送这绣女回去。”

      瑶香点头,看了她一眼,朝我道:“可是这绣女不懂规矩,冲撞了您?”

      我睨了三梅一眼,边朝外走边道:“绣女很好,只是寡人心忧国事,改日再瞧了。”

      瑶香吩咐下去后,就跟了上来,凑到我身边小声提议道:“陛下觉得这个绣女还行,不如就把人调来玉熙宫,往后也能给您当个乐子?”

      我本能地对她这话有些不喜,但我并没有表现出来,微微紧攥的手很快就舒展开了,“不过就是一个绣女罢了,只是瞧瞧她这手到底多巧,能乐几时?”

      瑶香沉默了稍许才回话,“陛下说得也是。”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用不着费心。”

      瑶香点头嗯了一声,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提议道:“虽是玲珑阁送过来的绣女,不过到了宫中,就是宫里人了,陛下宽和,不计较这些,若是不知礼数冲撞了别的贵人,怕是……”

      我偏头去看她,“不就一个小小的绣女,你怎这般上心?”

      瑶香神色微微有些发紧,“难得有东西能讨陛下欢心,奴婢不希望……”

      “你倒是心好。”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寡人不过是夸了那屏风一句,却不想让你们费心至此,看来往后更要谨言慎行了。”

      “陛下,奴婢……”

      “寡人不过是感慨一句,与你无关。屏风也好,这绣女也好,不过就是寡人一时兴起,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随人去了。”

      “是,是奴婢多心了。”

      我没有搭腔,自从我继位后,瑶香对我的亲昵都不似从前那般自然了,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带着刻意的讨好。

      晌午用午膳时,瑶香刚给我布好膳食,外面的小太监就急急过来通传,“陛下,玉珏公子和墨竹公子结伴过来了,可否要传?”

      我闻言,看着满桌膳食,突然有些失了胃口,犹豫了片刻,才往嘴里送了一筷子鲈鱼肉,“传吧。”

      小太监立马兴冲冲地应声出去接人了。

      不一会儿,穿着紫色锦服的玉珏和玄色锦服的墨竹就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赶早不如赶巧,不曾想恰好赶上陛下用膳。”他们行过礼后,我就让人在桌边摆了两副碗筷,玉珏自然地在我的又下手落了座,眉清目秀的一张脸一如既往地洋溢着呼之欲出的热情。

      “你们这个点儿结伴来,不就是为了到寡人这里来蹭饭的?”我对这个名义上的表弟以及世人都知的皇夫,到是有几分友善的。

      玉珏笑嘻嘻的,把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碟花花绿绿的东西,“臣倒也不是白蹭的,瞧,这是臣今日亲自做的千娇百媚,陛下快尝尝。”

      瑶香率先试了毒,才把东西摆在了桌子上,我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在他一脸期待中,我点了点头,“不错。”

      玉珏像女子一样用黛墨描过的眉微微挑起,“陛下喜欢就好。”

      我敷衍地夸了两句,又抬首去看坐在他下首的墨竹,其实比起热情的玉珏,我更欣赏墨竹的淡然冷漠,但我也不是一个喜欢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人,他对我不冷不热,我对他自然不会太热情,“寡人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你了,听玉珏说,你近来喜欢木雕,可有什么研究吗?”

      我一开口,墨竹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恭敬道:“臣闲来无事,瞎折腾罢了。”

      “宫中日子是有些无趣,能有个爱好折腾也不算坏事儿。”我能懂他闲来无事四个字里的无奈与无力,也深感抱歉,把人困在了这囚笼里,“书阁的顶层有些珍藏的典籍,你们要是觉得无聊了,让书阁的人登记好了,也可以去找来看看。”

      墨竹是大锦名声赫赫的女将军赵尧棠的表堂弟,赵家满门忠烈之士,有了赵尧棠这个女将军的名声在前,与她同辈的赵家人和后辈都以她为榜样,立志要同她一样驰骋疆场。墨竹大约也是想的,可惜天生有些腿疾,走路有点跛。

      我登基之后,在满朝文武日日为我的后宫操心时,为感念赵家替我镇守边关,于是把这位有些腿疾的赵家人召进了宫来。

      他和玉珏一样,即便入了宫,也不会有朝臣提议立为凤君的。不良于行的人,如何有资格成为凤君?

      听了我这话,墨竹古井无波的眼里才有了一抹亮色,“那臣先谢过陛下了。”

      我莞尔,也不再搭话,认真地用膳。

      用过午膳后,玉珏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主动提议要给我弹两首曲子。

      玉珏的琴谈得不错,再加上又喜欢弹欢快的曲子,就当是苦中作乐了,我倒是喜欢听听的,遂也没拒绝。

      两首曲子弹完,我打了个呵欠,“你这琴艺倒是又有长进了。”

      “陛下打完呵欠再这般夸臣,像话么?”他佯装生气,撇撇嘴,不知想到什么,上前接过瑶香手里的茶壶,帮我倒了一杯茶,“对了,今日臣听说,绣房新来可绣女,这绣女的绣活让陛下喜欢的紧,还特地把人召来当面给您刺绣……啧啧,看来臣以后想让陛下开心些,怕也是要去学学刺绣。”

      我垂下眼,“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这不是宫人嘴碎么?”

      “倒也是。”我下巴点了点,顿了一下,又去看他,笑道:“寡人不过好奇那绣女的手能如何巧,今日瞧过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相比之下,还是听你弹琴更开心些。”

      他神色一喜,“陛下可是当真?”

      我端起他倒的茶饮了一口,又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行了,寡人累了,你们也都退下吧。”

      墨竹立马站起身来,“既是如此,那臣先告退了……往陛下切勿操劳过重,要保重龙体。”

      这话倒让我有些意外,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寡人省得的。”

      墨竹避开我的视线,又俯首作揖,告退了。

      他一走,玉珏努嘴嘀咕了几句,也告退了。

      他们走后,我也不让人伺候了,斜倚在龙榻上,想着玉珏的那几句话,最后闭上眼,幽幽叹了口气。

      也许不该把人弄进宫来的,弄进宫来了,今日也不该沉不住气,把人召来玉熙宫刺绣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一次慎重申明:是第一人称,是第一人称。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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