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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四十不惑(二) ...

  •   马车本是奔着琵琶园去,到半路却折向城东的章静居。
      为庆贺端午节,章静居挂满各色花灯,彩纸剪下的光影一层接一层从陆观脸上流转而过。
      时光匆匆过,陆观眼角已不知何时生出了皱纹,然则他容貌刚毅,浑身散发着出入沙场的杀伐之气,形容常给人凌厉之感,便有皱纹也无损于他的英朗。
      可陆观一进章静居,顿时便有些缩手缩脚,在马车上便三五次要下车,好不容易到了章静居门口,林舒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簇围着陆观,硬是将大司马拉下水,推进了章静居。
      登时陆观有如唐僧进了盘丝洞,还没来得及把人看清,这个花娘推一把,那个小倌拽一下,几番险些从楼上栽到楼下的假山水池里。
      林舒只觉好笑,大发善心,将陆观从美人堆里解救出来,吩咐给大司马一间僻静的厢房。

      房间里一股子香粉味道,陆观连打了两个喷嚏,他一腿长伸着,一腿盘着,眼神闪烁不安,不住抬头朝窗户望。
      人影不断从窗纸上闪过,或婀娜生姿,或身材挺拔,就是没人进来。
      正当陆观坐不住,要起身回家时,林舒推门进来了,满脸笑意,走来便在陆观侧旁坐下,示意他也坐。
      林舒插了块金桃吃,眼带揶揄,斜乜陆观,道:“可是你求我带你来,怎么,怕了?”
      陆观面无表情的脸上,竟也现出一丝窘迫。
      林舒把大腿一拍,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不信宋逐星能把你皮扒了不成,你如今是大司马,比他太傅还高一截儿,就这么怕他?”
      “不是怕。”陆观正襟危坐,按捺住心底的烦躁,他现在感觉不仅背上都是汗,脖子和胸膛也出奇的痒,端正坐着,实在是一番难言的酷刑。
      “嗯,不怕。”林舒毫无诚意地说,“我给你叫了两个人,都是个中高手,你也不必露面,看见镜子没?”林舒的手朝东一指。
      这屋内陈设甚奇怪,镜子架了好几面,侧对着他们的这面镜子,从此处看没什么异样。
      陆观在林舒的引导下,站起身来,绕到近处屏风一角,于屏风侧旁,便可从镜中看到另一面镜子,而另一镜中又有一面镜子,最后一面镜子里呈现出的景象,正是一张空无一人的床榻。
      纱帘以金钩挂起,榻上没人。
      “你一会便在此处,那两个人会从另外一扇门进来,不仅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还能听得真真切切。你多学几招,包管逐星高兴。”林舒向来不把此等事情放在心上,人活到这年纪上,什么没见过。就是好笑陆观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要上赶着学那龙阳十八式,以便回家讨好他男人。
      就不知这么些年,到底他二人谁压着谁,私底下林舒他们几个同宋虔之玩得好,也百无禁忌谈笑过。宋虔之不说,谁也拿他没办法。

      不到亥时,姚亮云总算找到琵琶园来,把喝得醉醺醺的林舒揪出房间,冷声向鸨儿问同行来的人都在哪里。
      鸨儿本不愿说,姚亮云把手下叫进来,俱是官差,大有不交出人就掀了这地方的架势。鸨儿无奈,姚亮云半拖半抱着林舒,一间一间找过去,才要抬脚踹开其中一间房门。
      门却当着姚亮云的面,从里面打开了,门中站着面红耳赤的陆观,他额角俱是汗,看见姚亮云,连眼角都跳了两下,连忙往他身后看去。
      姚亮云会意,道:“我一个人,快走。”

      到了姚亮云的马车上,林舒哼哼唧唧地把头伸在姚亮云腿上,姚亮云自然而然就手给他揉太阳穴,见他醉得不省人事,姚亮云也不去管他。
      陆观沉默不语地坐着发呆。
      “陆大人。”姚亮云叫了陆观两次,他才回过神来,把人看着。
      姚亮云语重心长地朝陆观说:“今晚这事,我就当做不知道,夜已经深了,又是端午,你说你,不在家里陪侯爷,到这里来……”
      陆观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便是侯爷有什么不妥当,你也年长他几岁,便把他当做是个弟弟,不要与他计较。”
      陆观:“……”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不是,他很好。”
      “唔。”姚亮云长吁一口气,略略蹙眉,“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偶尔偷得一口鲜,也要藏好了,逐星那个性子,你若是在章静居这等地方,真是得了滋味看上哪个,他能一把火把章静居夷为平地。陆大人若是有心,更不应当带累旁人,待会我让车夫先送你回去,再把林舒送回去,就说我们几个今夜是一起去的琵琶园,听了听曲儿。胜过说是去章静居,你同侯爷也好说一些。”
      一时间陆观百口莫辩,郁闷得直是挠头:他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半个时辰后,陆观已是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袍出来,宋虔之却还没回来。因为心虚,陆观只得打着光脚在堂上坐着干等宋虔之。
      问家中下人,个个都说不知道侯爷上哪儿去了,平日跟着宋虔之的张平也被带着一道出门去了。
      陆观在椅子里坐不到半刻,起身出去在院子里打拳,完事把枪从兵器架上拔|出来,一通乱舞,搅得后花园里秋风扫落叶,只得气喘吁吁地又去把院子扫干净。这么一来,陆观一身都被汗水浸湿透,他侧过头向领中闻了闻,再去洗一次澡。
      这一回陆观洗完澡出来,时辰便很不早了,已经接近四更。

      侯府里唯独给主人院里留着灯,偌大一个府邸,安静得落针可闻。
      陆观趿着木屐从澡房出来,赤|裸的背上搭着一条毛巾,湿头发窝在脖颈里。廊庑下几盏灯被风吹得晃动不休,照出陆观的腹肌,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都已随时光淡去。
      他在石阶上坐下来,屈起一条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静静凝望黑暗。

      接近天亮时分,长公主府的马车才把宋虔之送回来,于是太傅同大司马两个人,双双告假不朝。
      皇帝着急,派人去问,只说是太傅有疾,于是李宣派了太医去看,索性让太医住在侯府上,等太傅的毛病全好了再回宫。

      却说端午那日,宋虔之到建宁楼吃长公主亲手施的粽子,见长公主与驸马两个,一起在高台上,你侬我侬。顿时整个人都不大好了,吃完粽子,长公主客气邀他到府上吃两盏酒,连他夫妻两个都没想到,太傅还真的去了。
      吃酒吃得醉了,只有就在公主府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后,太傅急得不行,鞋子都没穿便登车要回府。弄得张平在后面提着宋虔之的靴子,急匆匆爬上车架,在车上才给宋虔之把鞋子给穿上。

      回府路上,宋虔之左想右想,这一夜自己是先去建宁楼吃东西,再去长公主府吃酒,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端午节不在家里呢?那是因为你大司马先说军情紧急,让他先歇着,可端午节一年只有一次,就算你不在家,我还能不好好过节了?
      宋虔之越想越理直气壮,可也不知怎么的,还是忐忑不安。
      回到侯府,陆观竟然在院子里石阶上坐了一整晚等他,一见陆观满裤子都被露水浸透,连须发都是湿润的,宋虔之登时心里一软,什么气都消了。
      这时张平从外面进来,冷不丁见到陆观在台阶上坐着,旁边还拄着一杆长|枪,吓得跪倒在地,连忙给陆观磕头,煞白着秀气的小脸,口中不住说:“老爷恕罪,老爷饶命,昨日过节,小的见外头热闹,便带着侯爷出去转转,恰逢长公主与驸马在建宁楼施粽子,才带侯爷去吃点东西。长公主盛情相邀,侯爷却之不恭,这才一宿没归。”
      陆观抬起湿润的睫毛,眼神从站在院子门口不过来的宋虔之身上,盘桓到跪在地上慌张请罪的张平身上。
      而张平又是一身衣冠不整,身上的布衫皱巴巴挂着,满脸焦急,泫然欲泣。

      陆观看了他一会,心中不屑:小白脸。
      这不跟他昨夜在章静居看的小白脸一般无二吗?难怪宋虔之对他越来越厌烦,话也懒得多说两句。
      陆观细细回忆起来,仿佛突然让这下人给点醒了。
      不就是从前年他从黑狄给宋虔之买了这个奴开始,宋虔之先还装作不想要,把人打发去外面刷马,没多久便把人调回内院,放在身边。也是他陆观一介武夫,大意不察,把这么一头嫩葱亲手栽到内院里来,拱他的白菜,挖他的墙角,抹了他一脑门绿油油。
      “要治罪,让侯爷治你的罪。”说着陆观便起身入卧房,没到片刻,抱了被褥出来,在宋虔之一脸的莫名其妙里搬到书房去睡了。

      这么闹到第十日上,连巷口卖豆腐脑的都知道了,太傅同大司马两个要掰。
      李宣两次把宋虔之留下来,问他跟陆观怎么回事,宋虔之非但不说,问得烦了,索性彻底不上朝了。
      反观另一头,陆观吃得下睡得好,朝照上屁事没有。
      更让宋虔之愤怒的是,这一天他钓完鱼带张平回来,就见一打扮得花枝招展,传红挂绿的媒婆,才从后院里出来。
      宋虔之让张平去问。
      竟是来给陆观说亲的。
      宋虔之把手的鱼篓一摔,两条筷子长的草鱼在地上啪嗒啪嗒垂死挣扎。宋虔之把袖子一卷,气势汹汹杀到内院,冲进书房,红着一双眼睛,一脚踹开书房的门。
      陆观从堆成山高的案牍里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陆舜钦,你这个负心汉!”
      “……”陆观手里的毛笔吧嗒一声掉在砚台中,墨迹把一封军报全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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