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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四十不惑(一) ...

  •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苏轼,《浣溪沙·端午》

      京城安定侯府,宋虔之把手里的书卷一摔,几乎肺也气炸,扯着嗓门叫小厮张平滚过来。
      张平何人?乃是前年安定侯那口子,从黑狄给宋虔之买回来的奴。人是从黑狄来,却出奇地生得不似黑狄人高鼻深目,倒有几分东南边陲一方山清水秀养出来的斯文秀气。
      起先宋虔之只叫他负责刷马,不让他进内院,小子生得过于灵秀,不得不防。
      毕竟过完今年秋天,宋虔之也是四十岁的人了。再是锦衣玉食堆,总也敌不过岁月的杀猪刀。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呐。

      “大司马何时回府?”天色将暮,宋虔之今日特意辞了宫宴,早早归家,想晚上同他一块泡池子吃一碗冰酥酪解暑热。
      结果左等陆观不回家,右等陆观还不回家,好死不死,桌上摊着的书卷,恰是一篇大词人苏轼偕小妾过节的名句。
      “酉初时候,大司马便让人回来传话,说下午时得边关急报,让太傅早些用了晚膳歇下,不必等他。”张平战战兢兢伏在地上回话。
      “人在哪儿呢?”宋虔之宽了外袍,这时节本就热得动一动就气喘,一背一身的热汗。

      去年秋,宋虔之叫人把后院的菊花给刨了,陆观说要不挖个水池,原先室内也有一个,面积不大,两人勉强能泡一泡。
      有一回途径颂山亭,当地的温泉池子甚是舒服,宋虔之办完事,且还在灵州盘桓得月余才归。
      一说要把菊花刨了,陆大人便想起来这茬,当天晚上便画了图纸,第二天找来工匠测量,把种菊花那片地给挖成长三丈,宽一丈的大池子。

      修筑过程中,俩人又各自因公事奔波,寒冬腊月里,才都回到京城。过完腊八节,宋虔之死活不愿离京了,拿辞官威胁李宣,俩人这才得以过了一个团圆年,那一整月几乎每天都要在这池子里腻歪一二个时辰。
      当真是天地为证,没羞没臊。
      打从宋虔之过了三十五岁,便歇了年少时候的热血,也不爱挪动地方,到了榻上总叫陆观正面来上,便是要叫宋虔之翻个身,他也四仰八叉,一根指头也不愿意动。
      早些年定情之后,陆观到了榻上便是一路骚话,常常撩得宋虔之面红耳赤,不浪也浪。

      现在想来,宋虔之深深觉得:人生三十是道坎,他跟陆观能够常保热情顺顺当当过到三十五岁上已是不易,而今人都过得不惑了,哪还有那份激情。

      但去年的腊月,天儿是真冷,他跟陆观的小日子却红红火火,年节里那数日间,宋虔之连榻都没下过,去池子都是陆观抱着他去。
      这一晃小半年过去,三月间李宣给陆观封了个大大的官儿做,原先陆观替李宣带镇北军,宋虔之跟陆观便是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前些年调回京城,给太子做师傅,领着个太保的虚衔。
      这么一想,陆观做太保便是在宋虔之三十五岁这一年,之后就常留在京城,人不知怎地,话越来越少。
      两人有时候一天也就能说上三五句话,无非是吃什么,睡觉。
      直到今年三月,天子亲耕后,从郊外回京,途中颁诏布告各州,预备设“大司马”一职,统领大楚兵马。
      那意思就是要复卫琨在时兵马大元帅一职,换个名头罢了。等到李宣正儿八经叫宋虔之到承元殿,同他这太傅商量,要叫他的男人领大司马一职,宋虔之这才发现,陆观当上“大司马”,隐隐便手握超过他的权势了。
      且此举对于李宣而言,极其危险。
      朝中无人不知,太傅与太保穿的那是一条裤子,盖的那是一张被子,如此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一个捏着各州各县官吏任命督查调动的权限,现在李宣要把兵权交给陆观。
      那天晚上宋虔之跟陆观嘀咕了大半夜,没琢磨出个啥,还让陆观弄得第二天告假不朝。
      接下来的两个月,陆观变得比宋虔之还忙,每次回府来,宋虔之还没来得及把白天囤的话说完,就只剩下哼哼唧唧的份儿了。宋虔之也算醒过味来,太子太保这个虚衔,着实让陆观觉得没劲,人才会愈发寡言。
      宋虔之也便打消让李宣给陆观换个官当的念头,忙就忙些,高兴便好。

      然而今天换太傅大人不高兴了。
      张平回话说:“在……在兵部。”
      “你要是有半句虚言,麒麟卫队的手段你知道?麒麟卫队的老大你认识?”
      张平骇得满头冷汗,杵在地上的头抬起来,地面上明显留下了一片水痕。
      “侯爷,小的不敢瞒骗,陆大人不让小的告诉您他上哪儿去了。”
      “那你就说他跟谁一起在。”宋虔之不耐烦地问,心想着,就这侯府上下的一干人等,还没有不怕他的,也不想想谁在京的时候多,陆观这个二傻子,更不想想这府上谁管给下人们发银子。
      就连陆观使银子,也还要在家里把他哄高兴了。
      在外面胡混,又没找宋虔之要钱,那就是跟旁人一起,用不着陆观出钱。
      果不其然,张平速速招来,说陆观同户部尚书一道出的门,其实下午回来过一趟。
      宋虔之脸上冷笑:早上出去书桌上一张纸也没有,他从宫里回来,书桌上竟摊了一本词集。书房统共也就他跟陆观俩人能随意进出,回来过这事儿自不待言。

      又是林舒那个惹祸精,当然没什么正事要办。
      林舒二十五岁才被家里硬相看了个名门闺秀,不幸是个病娘子,替林舒生下一个白胖的儿就撒手人寰。此后林舒死活不肯再娶,女方家中盛赞林舒忠贞痴情。宋虔之却知道,他原就不大乐意娶妻,后来娶了,也就少出门,真是拿全副心肠,对他的新娘。
      偏偏人又去了,林舒忙于教养幼子,姚济渠三不五时带自己的一双儿女到林府做客,预备让自己的女儿同林舒的儿子多培养感情,将来青梅竹马,也是一桩佳话。更免了像林舒一样,年纪上来,心思寡淡,最后落得孤孤单单一个人过。
      谁想到林舒沉闷三年,便又像二十岁上时天天胡来,几乎一夜不落,成了秦楼楚馆的常客。他亡妻家中也因此不再同林家来往,又过去五年,杨文挂冠而去,林舒升任户部尚书,在外也收敛不少,酒还是照吃,三不五时约上几个好友上琵琶园去。

      宋虔之趁夜让张平备下马车,先到林舒的府邸,印证了猜测,说尚书带大司马去琵琶园听曲儿了。
      边关告急,陆观还敢去听曲,让人捅出去少也要罚俸半年。在马车上,张平才畏畏缩缩地说了实话,本来就没什么军情。
      这下子宋虔之更气了。
      “没有军情还不回家?”宋虔之原是辞了宫宴回来的,男人不在家,还跟人上琵琶园听曲,是可忍,孰不可忍。
      “侯爷别急,陆大人不是那等好声色的人。”
      宋虔之斜乜张平,冷笑着说:“你倒懂陆大人。”
      “陆大人是好人,要不是他把小的买下,小的早就死在黑狄了。”
      这话听得宋虔之脑仁心疼,这张平按陆观的安排,是要在书房伺候笔墨的,宋虔之让他去刷马,当时陆观还过问过一句,说是张平是读过书的人,刷马有些小瞧人。
      只是宋虔之真安排了张平去刷马,陆观也没再问过。
      后来宋虔之看张平做事手脚麻利,确实也能算账整理文牍,便让他做自己的常随。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总不会错。
      两年用下来,张平还算老实,宋虔之也没再小肚鸡肠。

      现在,宋虔之嘴里嚼着冰块,看着张平把保温器搁到小桌底下,出声问他:“你很感激陆观啊?”
      “救命之恩大过天,小的一辈子都感激陆大人。”张平毕恭毕敬地答。
      宋虔之看了他一会,颇觉得没劲,捞开帘子朝街上看了一眼,离琵琶园还有些路程。
      冰块将宋虔之的口舌完全冻住,他嚼碎了冰咽下去,只觉牙疼得慌。本以为是冰块太冷,待那劲过去,却尝到嘴里有一股血味,舌头朝槽牙抵住舔了舔,齿缝里有血。
      宋虔之不无沮丧地想:毕竟要四十岁的人了。

      “侯爷,陆大人一定是有要事,绝不会不回来同您过节,他心里一定是比任何人都情愿与侯爷共度良宵。”
      宋虔之鼻腔里哼哼出一声,再度捞开窗帘。
      才刚上灯,街面上热闹得很,摩肩接踵,万人空巷。马车被人群挤得反倒不如步行来得快,宋虔之听着张平说话,心中莫名静了。
      “今天街上人倒多。”宋虔之无意中说。
      “侯爷忘记了,长公主在建宁楼下施粽子和祛毒百草,宫里师傅的手艺,谁不想尝尝?”
      宋虔之还真把这事忘干净了,他突然猛拍车门,高声吩咐车夫掉头。
      “不去琵琶园,咱们去建宁楼,吃长公主施的粽子去。”陆观不回府,难不成他还不过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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