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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一 太傅逝世 ...

  •   今日,是距离云绶重生之日的第七日,这些时日,云绶便是随意到连发也没有梳起来,这要是搁在原来祖父还在的时候,即便是祖父那般温和的人,被看到也是要被训上几句。

      云家是鸿儒世家,祖上每一位都是轰动一时的文学大家,因而这衣食住行、谈吐举止细微之处皆有规矩,而这发,也是要梳的一丝不苟,才没有差错。

      原来的云绶哪里这般随意过,从几岁开始端正体貌,一举一动尽是傲岸的姿态,加之本就清冷俊逸的面容,那番举止更加的叫人觉得霁月清风,到后来十多岁祖父病逝的时候,他就更加的清冷,内里心思更是无人能猜晓,有些时候甚至愈加的心狠手辣,不可言状。

      云绶拖着身上的大氅,转生向前面走去,回到了东厢阁内,坐在了那个垫着上好狐皮的塌上,开始摆弄面前的那些茶壶茶盏。

      说到祖父,云绶的思绪又飘了很远,连带着上一世,云绶已经有很久没有梦到那张慈祥的面庞了,他将茶的前三巡都倒在了一旁的花盆里,然后将新一巡的茶倒了半杯放在了自己的对面。

      云绶嘴里呢喃着说道:“祖父,您先用。”

      而后,才给自己面前的茶盏倒上了那么半杯。

      就这么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刚过戌时不大一会儿,云绶就早早的入眠了,这些日子来,他似乎存了将上一世缺的觉都补回来的打算,十分贪睡,却也是睡得十分踏实。

      都言,想什么来什么,下午才念叨过祖父,这一晚,云绶就梦到了祖父。

      只不过,是祖父躺在榻上,拉着他的手,给他交代后事的那些画面。

      云绶又想起了上一世的那些事情,一件件如同画卷扑面而来,他不知自己是梦到了原来,还是现在的自己本就身在梦中。

      亦真亦假,亦假亦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

      熙和十九年,同样也是个四月。

      雍都的人们都准备着迎接立夏的欢愉,而云府上下,却是一片天昏地暗,甚至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乌云密布,怀揣着自己的思量和打算。

      后院女人们不断传来的抽泣,加之下人们十分小心翼翼的举动,还有云绶脸上的阴霾,都彰显着云府内的氛围低到了极点。

      云柏宁躺在榻上,屋子里充斥着刺鼻的中药味,他缓缓地对着云绶安顿道:“绶儿,待我去后,一切从简,莫要深究,极力撇开关系,云家的以后,就得靠你担着了。”

      几句话的功夫,似乎让这位骨瘦嶙峋的老人费尽了所有的力气。

      当时十五的云绶,坐在床边,握着云柏宁的手,默默地听着祖父交代的每一句话,然后像是用刻刀那般,把这些一个字一个字的刻在了心上。

      不想,随着云绶低头的动作,眼里的一滴泪没有收住,滴在了那双枯瘦的手上,眼泪似乎有些烫,灼烫的感觉让老人又来了一些劲儿。

      “你去……你去帮我在那边的柜子里,把那个红木雕花的盒子拿过来。”老人的手轻轻抬起来,指向了一个雕工精细、制作精良的柜子。

      云绶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然后起身,不大一下,就找来了老人要的那个盒子。

      “你打开。”老人闭了闭眼,让云绶打开了盒子。

      映入眼睑的,先是一个信封,老人颤颤巍巍的拿出那个信封,递到了云绶的面前,说道:“祖父想看着你加冠,想亲自给你赐字,还想看着你娶妻生子,可惜了……祖父等不上了。”

      “祖父!”云绶的声音提高了些,虽然他知道,云柏宁说的就是实话,可他还是不愿意听上那么一句。

      云柏宁摇了摇手,示意他莫要说话,才继续说道:“这是我早先为你拟好的字,此番,就提前给你了。”

      云绶接过那个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上面是云柏宁苍劲有力、入木三分的两个大字。

      “砚修”

      笔锋苍劲有力,起笔没有踌躇不决,落笔皆是利索满意。

      看着纸张的新旧程度,这大约还是两三年前,祖父春风得意之时所题吧。

      “笔砚几人焚,今日兼将笔砚焚。”

      云柏宁念叨着,“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辅佐圣人打天下,最后悔的事情也是辅佐圣人打天下。”

      “我云氏一族九代鸿儒,有规矩曰,忠于大平历代君王,天下无危时,不出仕,不入朝,当兴学。可我观大平势微,超纲紊乱,已是去势,改朝换代当是必然,便随了当今圣人出仕入朝,出谋献策,可落得个丛兰欲秀,秋风败之,被陷害污蔑科举舞弊的恶名,我背不得,云氏一族更背不得。”

      老人一字一顿的说着,吐字费力,但却格外清晰。

      “我给你取这个砚修两字,就是希望你能以砚为本,养性扶道,如今天下战乱已息,已然河清海晏,就谨尊家训,莫要再入朝,修书治学去吧。”老人循循善诱的说着。

      云绶闻此番言论,起身,跪在云柏宁的床边,磕了一个头,低敛眉眼,嘴上答应道:“孙儿谨记教诲。”

      说这些话的功夫,老人又从那个红木雕花的盒子里摸出来了一个印章和一枚玉佩,云绶知晓这是什么东西,以及祖父的这番举动彰示着什么意思。

      这两件物件,代表着云氏家主,也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一种荣誉和认可。

      “你父亲……”云柏宁说到自己唯一的这个儿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浊气,“我一生管教了天下诸多学子,却是没能管教好自己的儿子。”

      “祖父,这不怪你。”说到自己的父亲,云绶的眼里没有一丝感情,如同对待陌生人一般。

      “云家,不能给他。”云柏宁把那两个物件递到了云绶的面前,继续说道:“这些东西,今日,就交予你了。”

      云绶却没有接过那两样东西,只是捧着云柏宁那双干瘦的手,眼里湿润着看着云柏宁的面庞。

      “去把家里的人都叫来吧。”说着,云柏宁咳嗽起来,云绶连忙递上手绢,替他接着,等手绢离开云柏宁嘴唇的时候,那上面的血迹,极其刺目。

      “去叫人吧,我没事。”说着,云柏宁还挣扎着坐了起来,云绶赶忙从地上起身,拿了几个软枕垫在了云柏宁的背后,然后指示着身后的管家,去通知各院以及旁支的人。

      不大一会儿,目前云氏旁支各脉各户所有的族长,以及云氏嫡系的子孙们都跪在了云柏宁的病榻前,虽然入目足足有百人,却除过窸窸窣窣的抽泣声,屋子里没有一丝声音。

      “屋子里人多,绶儿,去把窗户打开吧。”云柏宁先是对着云绶吩咐了两句,才把目光转向了跪在面前的这些人。

      “如今我久缠病榻,但云氏以及各项的事务,却耽搁不得,所以,我打算……”云柏宁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直低着头的云昌恩红着眼睛,抬起了头,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云昌恩,云柏宁唯一的嫡子,云绶的父亲。

      而云昌恩红着的眼睛,并不是如同云绶等人那般多日哭泣导致的,倒是一身的酒味,彰示着导致双目猩红的原因。

      云柏宁若有若无的把目光带离了云昌恩的方向,继续言语道:“绶儿少年老成,又聪颖机敏,这云氏家主的位置,今日当着众人,我就交给绶儿了,从今往后,见云绶则为家主。”

      云氏众人皆知云昌恩浪荡形骸,为云柏宁所不喜,却是没有想到其中家主竟然这般不留情面,直接将家主之位传给了自己长孙,一个刚刚加冠的十五岁孩子。

      听闻这话,各人的脸上都有个各番思量和打算,可不论思索着什么,在云柏宁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除了云昌恩之外的所有人皆磕头齐语,表示定当谨记家主之言。

      微有云昌恩脸上的神色,丝毫不顾及场合和时间,倏然就冷了下来,瞧着众人没有任何举动,云昌恩也就草草磕了个头,僵着个脸,一刻也不多留的就离开了正苑。

      而此时的云绶,站在云柏宁的榻旁,看着云昌恩离开的身影,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神色依旧如同一汪潭水,没有任何变化,但眼里流出来的丝丝光芒,却是显露出了他内心并不想掩饰的丝缕杀气。

      三日后的晌午,云绶照顾着云柏宁勉强喝下一碗粥之后,云柏宁睡着睡着,就没有再没有醒来,就在睡梦中殁了。

      开国重臣,名满天下的一代鸿儒,就这般背着不属于他的那些罪名,匆匆西去了。

      云绶看着云柏宁依旧平静慈祥的面容,如同还在睡觉一般,两滴泪从他的脸颊滑落,滴在了云柏宁的身旁,愣了片刻,他接过了一旁的侍女递上来的帕子拭了眼泪,红着眼睛,一言不发的起身,跪在了云柏宁的床榻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随后起身,使唤着身后的几个长侍,将早早就准备好的寿衣穿戴在了云柏宁的身上,接着,云绶让跪在自己身后的管家去请云昌恩入宫,告知圣上此间消息,同时向外发出讣告,告知族人褪华服、去琢饰,着素布,开始居丧。

      不论下一任的家主是不是云昌恩,但发讣告的这件事情都得由他这位唯一的嫡子来做,管家得了吩咐,便带着几个人前往云昌恩院子,才到一道门的地方,就听见里面寻欢作乐的声音,管家就犯了怵,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管家正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不知道该如何的时候,就瞧见远处着一身素服的云绶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从正苑那边过来了,管家瞧见云绶,脚底下快了几步,赶忙上前,颇为小心翼翼地询问着云绶的主意。

      不论其他人是否知晓,但这位每天跟在云柏宁身边的管家却是知晓,面前这位年岁不大的孩子,内里是怎般的模样,所以,即便是在府里有着这般老的资历,他也不敢在云绶跟前有一丝丝的放肆。

      云绶耳力要比其他几人都好,自然也听到了院子里的那番声音,一双凤眼之间眉头拧在了一起,他倒也没有继续为难管家,站在原地敲了敲院门儿,对着管家说道:“你先去遣了八字吉利的人去城隍和土地祠报讯,这里我来处理。”

      管家得了话,就忙不迭地带着几个人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云绶微微侧目,对着身后几个可靠的长随说道:“看顾好四周,我出来之前莫叫其他人靠近了。”

      说罢,就一步一步踏进了这个他已经有好几年都再未有涉足的院子。

      云昌恩的这个院子是个二进的院落,云绶一个人进了垂花门,站定在了庭院里,面朝着东厢房,随地的酒坛子,还有断断续续的从东厢房里传出来的琵琶声和女子唱歌的呢喃声。

      这个院子散发着的与整个云府都相悖的气氛,都让云绶觉得浑身不舒服,对于这位,云绶向来都不吝啬也并不想掩饰自己的态度,一贯漠然的眼神里愈加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公子,老爷吩咐了,说是今儿个谁也不见。”

      守在东厢房门口的两名侍从上前几步,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云绶看向东厢房的视线,大抵这二人还不明晓此时的情况,再加上云昌恩的吩咐,似是打定了主意,不打算让云绶靠近东厢房半步。

      云绶没有说话,顶着两个人的目光往前走去,站在了距离两个侍从只有一步的地方,缓缓启唇,没有一丝波澜地言语道:“如今祖父过世,按规矩,当由嫡长子主持丧礼,我来请云大人主丧。”

      听闻此话,两个侍从都愣了一下,面露难色,还未再说出第二句话,云绶就敛了衣袖掠过两人,踩在了那几阶台阶,手上微微用力,一把推开了那扇刻花十分精细的门。

      里面的几人,显然被着突如其来的动静引来了注意力,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云昌恩与身边的几个女子皆衣冠不整的坐在那张地毯上,云绶双手相握置于身前,目光平视着云昌恩身后不远处挂着的那个宫绦,那是母亲当年打下的一个,云绶看着那个宫绦,有些讽刺的勾了勾唇角。

      “你来做什么?”云昌恩将搂着一旁美人的胳膊收了回来,揉了揉眼睛,看向面前站的极其端正的云绶,云昌恩莫名的一股火就从胸中烧了起来,云绶越是这般高洁傲岸,云昌恩就觉得自己相形见绌,就愈加对自己的这唯一的儿子多了几分厌恶。

      云绶把方才对两个侍卫说的话又给云昌恩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甚至有些生冷,让云昌恩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有些风,顺着云绶方才打开的门灌了进来,不大一下,那些没有好好穿衣服的美人都冷的有些发抖,云绶却站在原地,依旧等着云昌恩的回话。

      “我去,可以,”云昌恩拉了拉自己身上那件薄如青丝的褂子,摁着床边借了力,站了起来,往云绶面前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继续说道:“家主之位我可以不要,印章和玉必须得给我。”

      云昌恩打得好算盘,若是没有了印章和玉,即便是坐在家主之位上,也没有丝毫的权力,犹如一个傀儡。

      云绶十分干脆地摇了摇头,微微抬头,直视着云昌恩的眼睛,说道:“不可能。”

      听闻到如此决绝的拒绝,云昌恩觉得自己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他一扭头,不再看云绶,言语有些扎耳,说道:“既然老头子不拿我当儿子,那我就没有主丧的这个必要。”

      云绶听闻这话,脸上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云大人是打定主意不了?”

      “什么时候见到那些物件,什么时候我去主丧。”云昌恩似乎笃定了云绶会被威胁到。

      却是不想,云绶转身,走了几步站定在了门槛前,一字一顿颇为生冷的说道:“今日之决定,希望来日,云大人不会后悔。”

      说罢,云绶没有一丝留恋的离开了这个让他多待一下就觉得恶心的院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番外一 太傅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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