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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衣袂翻飞,少年离开时走得果断,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人刚出卧房就撞见了立在阴影处的颜清竹,一袭蓝染裹身,如从前一般,脸上挂着捉摸不定的笑。

      “听见了?”颜卿和问。

      “你惯的毛病。”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她要斗,我便陪她斗,一个小姑娘,能翻出什么花来。”

      “她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

      “你要跟父亲汇报吗?”

      “不会。我倒巴不得老爷子在这家伙身上栽一跟头。”颜清竹斜眼看了看身旁的男人,“你呢?”

      “这种小事,没必要让父亲操心。她的对手,你我二人绰绰有余。”颜清竹虽对父亲心怀怨恨,但颜卿和相信他自有分寸,断不会对不起这雪柳慕春。

      同样的,颜清竹也是如此笃信着自家大哥的。

      “跳水一事,你已瞒了父亲,今晚的事你也要瞒,只怕日后,你需隐藏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她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何必雪上加霜。”

      “那位姑娘可不会记着你的好,况且她是未来的四夫人。”

      “如此便更要讨好了,她若真成了四夫人,你我可都要尊她一句鸾夫人,见面是要下跪的。”

      “更讨厌了。”颜清竹一想到那副场景,太阳穴都开始突突地痛,“卿和,咱俩既为兄弟,我提醒你一句。”

      “……不必了。”颜卿和猜得出自家二弟想要说的话,因此更不愿去听。沉吟几秒后,他再开口时已然没有了先前的优柔寡断,“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杀了她。”

      一个星期后,宫里传来喜讯,颜家大小姐颜书意从淑妃晋为皇后,成为了颜家历史上第一位皇后娘娘。

      偌大的左丞相府喜气洋洋,到处都如新年般热闹。宫里的赏赐下来了,丞相大人今日在。府中设家宴庆祝,罕见的,婴鸾也在出席名单中。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雪玉带着两位上侍替自家姑娘盛装打扮,可婴鸾丝毫顾不得这些事。自从知晓自己的实际处境后,她就一直在思考接下来的行动。坐以待毙?等着颜岂山八抬大轿将自己娶进门做四夫人?这绝非她所愿。就地自杀?行不通了。逃跑?那得从长计议,如今自己被颜家紧密监视着,这绝非过家家的儿戏。若是第一次失败,后面只怕更难了。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那晚偏沉不住气,率先向颜卿和发了难,彻底暴露了自己的想法,使得对方有所提防。

      愚蠢啊,愚蠢。想到这儿,婴鸾忍不住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正替她系衣带的雪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询问道:“鸾姑娘,你怎么了?”

      “啊?没事,我没事。”婴鸾只傻笑糊弄,继续盘算道,近日自己同颜岂山交谈时并无异常,兴许那天的事情,他还不知道。也就是说,她眼下的对手仅颜氏两兄弟,最重要的是,两人的关系似乎出了点状况,并非想象中亲密无间。

      这样便好,有裂缝才有突破口。当务之急,先得出左丞相府的大门。她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仅这一件事就难于上青天,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已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婴鸾此刻终于对周遭的异样后知后觉了。什么时候被雪玉扶上了轿子?本该往宴客厅赶路,怎么又好端端地,停住不动了?她撩开了轿帘的边角,正欲开口询问时,便听得外面有女人的说话声。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被调拨去墨竹院的雪玉吗?许久不见,攀了什么样的高枝儿去了,眼中竟没了旧日的主子。”

      原来,自打婴鸾姑娘的轿子出了院门,刚到小花园子门口就迎面遇上了另一队人马,横竖跟自个儿怄上了,这边前那边也前,这边退那边也退,摆明了不让人过。雪玉认出了跟轿的侍女,听到里面的人出声刁难,暗暗叫苦,怎么偏生与大公子的二夫人遇上了呢?早在潇湘台,这位就对自己怨念丛生,今儿冤家路窄,怕是要生事端。

      “镜夫人,您这么说可羞煞奴婢了,小的不管去了哪儿,都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到底是潇湘台出去的。”

      “瞧瞧,还是这么会哄人,怪不得少爷那颗心啊,被你哄得神魂颠倒,你前脚离了地,后脚就马不停蹄跟去了。如今,他去墨竹院的时间怕是比呆在潇湘台的时间还要多。”

      “夫人怕是说笑了,大公子每日晨昏,定时来看看情况,其余时间不大走动。”

      “怎么?好精贵的墨竹院,好放不下的人儿,你缠着少爷,倒还有理了?每日晨昏,还嫌时间少了?狐媚子东西,仗着谁的势来我面前耍威风?”

      听到这儿,婴鸾坐不住了,得了,整得好像人人都稀罕那颜卿和似的,墨竹院倒巴不得门一栓,与那两兄弟离得干干净净。这狐媚子骂了几个人?都被人堵脸上了,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这位夫人说话可真真厉害,拐着弯儿骂了多少人。墨竹院上上下下有没有本事不知道,您的本事倒是看出来了,日后啊还烦请夫人将大公子领回去守好了,到底这边都是未出阁的,我们也怕风言风语。”

      卢镜自小生得娇惯,父亲对她向来有求必应,就算嫁入了潇湘台,也是金枝玉叶地被人伺候着,除了夏夜霜,谁敢跟她这么说话?今日碰上了硬茬,新仇旧恨一齐算了:“哟,这开口的想必是所谓的鸾姑娘吧,既知道自己身份——仍待字闺中,便该本分些,父亲救你回来,让你以主子身份活着,就要学会知恩图报,勾引大少爷,攀龙附凤,只怕太贪心最后落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勾引颜卿和?攀龙附凤?呸!她婴鸾几时做过这种没脸面的事?如今落在镜夫人口中,好似自己倒贴一般。这么多下人们听着呢,脸还要不要了?这口气怎么忍?想到这儿,她果断掀了轿帘走出来,迎上对面的视线,莞尔一笑道:“我虽不博学,到底读了几年书,礼义廉耻还是懂的。大公子对墨竹院颇为上心,我也早觉不妥,既是他的夫人,还求您多多劝诫,万望公子早日醒悟,否则只怕这满院子的下人们都要笑话了,如此伶俐貌美的夫人,竟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噗嗤”一声,不知是谁笑出了声。婴鸾说完自觉痛快,大跨步就要向前走。镜夫人不是拦了她的轿子吗?不坐便是了,谁还没两条腿走不了路似的。

      “好个鸾姑娘,你还想走?”卢镜也从轿子里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婴鸾,伸手就要拽住她,“今儿不将这话说清楚,都别走了。真闹大了,我看父亲怎么惩治你。”

      婴鸾不作理会,只想摆脱她的纠缠。两人推推搡搡间,猛不丁一声惊呼,下一秒,少女重重摔进了花丛里,枝叶划破了她粉色的衣衫,刺伤了裸露的肌肤。

      “鸾姑娘!”侍女们纷纷涌上前去,想扶她起来。而卢镜心有不甘,看着倒地的婴鸾,还想要扑上去理论。

      “镜夫人,算了吧,算了吧,您且别气了。”另一波侍女赶忙拦住,想方设法地想拉开她。一时之间场面混乱极了。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都给我住手。”一声呵斥,定格了在场所有人。颜卿和阴沉着脸,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悦二字。许是被那过于冷酷的气场吓到,周围的人群自动散出一条通道,他径直走向了花丛,审视着仰面朝天的婴鸾。

      她今日,尤其艳丽。头发梳成垂挂髻,簪金步摇,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柳叶细眉,眉间一点花钿,双颊粉嫩,如酒后红晕,朱唇贝齿,眼波流转,似泣非泣,粉色高腰襦裙破了好几处,伤口虽浅,道道血痕着实让人心疼。

      弯腰,伸手,自双臂穿过,颜卿和在众人的惊愕声中抱起了少女。

      完了。婴鸾后悔了,早知道颜卿和要出现,她打死都不会摔这一跤。那一推虽用力,但勉强能立住,可为了让镜夫人从此消停下来不敢再来找茬,少女还是任由着那股力道摔进了花丛中。本该顺自己所想发展,谁知突然杀出个颜卿和来,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这么抱起来,该怎么收场?与其换来这样的局面她婴鸾宁可忍气吞声继续挨骂。

      “放我下来。”怀中的少女不安分地扭动起来。颜卿和充耳不闻,抱着她想往墨竹院走。

      “放我下来。”婴鸾拔高了音调,再一次强调道。

      “卿和!”卢镜再也按耐不住怒火,出声叫住了少年,“众目睽睽之下你抱着她成何体统?”

      四周的温度迅速跌至冰点,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大公子生气了。卢镜平日里在潇湘台虽嚣张跋扈,但他深知对方本性不坏,遂容得下她,夏夜霜也容得下。

      可今日,她出手伤了婴鸾。是啊,婴鸾,他颜卿和悉心照顾了这么久的女人,刚刚却倒在花丛里,伤痕累累。

      “你要下来?”

      婴鸾重重点了点头,颜卿和犹豫了一下,拗不过对方的执着,将她放了下来,结果看着人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一心疼又将她强硬地抱了起来。

      “颜卿和!”声音出自两个人。

      “闭嘴。”这句话同样也回复了两个人,少年扭过头去,瞟了眼身后的卢镜,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看出了那幽暗视线里深藏的嫌恶,瞬间噤住了声,“这笔账晚些时候再算。”

      “还有,刚才的事儿,你们最好是瞎了聋了哑了,若捅出去,这辈子就要真的瞎了聋了哑了。”

      “是。”一席话,吓得众人跪在了地,连带着婴鸾也不敢说话了。

      “雪玉,去请大夫。”

      “是。”

      这不是第一次迷茫了。女孩想,她仍然摸不清颜卿和的心。初见,她觉得他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可惜,生性凉薄。她与颜岂山交谈颇少——一个星期约两三次,那位大人毕竟是左丞相,又是一家之主,须操心之事繁多,顾不上她也是意料之中。颜卿和将她照顾得很好,来墨竹院后,没人给过她脸色。寄人篱下的委屈,她没受过,下人们都怕大公子,没有人敢对她不敬。吃穿用度也没人说过一句闲话,四季新衣、珠钗首饰等都捡着堰平城里最流行的款式来做。

      她活得,比在林家做正儿八经小姐时,还要体面。除了自由,颜卿和什么都能给她。

      后来,她做的诗句被他瞧见了,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落在金箔宣纸上,他的眼睛亮了,拿来细读,一抹笑意挂在了嘴角:“姑娘好文采。”

      这句赞赏让她忍不住翘了尾巴。颜卿和说,曼陀人多爱李白杜甫,可他独爱白乐天。这句话,让她分外欣喜。因为白居易也是她的偏爱。曾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围着火炉,烤着年糕,温了梅子酒,在墨竹院里吟诗作对,交流学问。

      她曾以为,他善权术,没想到,他更善诗词。可她还是怕他的,说不清缘由,只知道仅仅呆在那个人的身边,心就乱了,像锅里煮坨了的面条,像搅成一团的丝线,还像皱巴巴的旧衣服。她强装镇定,却怕与他对视,仅一眼,好似被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彻,什么小心思都瞒不住。

      婴鸾喜欢与他说话,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费力,他好像格外懂她,又好像揣测人心只是他的能力而已。

      没有人知道,他手中握了几颗麻糖,给了几个人。她却在想,他给她的,是不是最甜的。可糖就是糖,每一颗都是同样的甜度。

      婴鸾是清醒的。他是冷血、无情之人,这些话她告诫过自己。再后来,却被颜卿和那句——“因为,他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所击溃。他仿佛与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个口口声声说,若有一天,她背叛颜家,必杀之的男人,却救她,护她。偶尔展露的温柔,竟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正被这个男人偏爱着。

      可打脸来得如此迅速,她是要嫁给颜岂山的女人,甚至,她所得到的所有偏爱,并不是因为婴鸾,而是因为曲朝颜。

      从此,她不喜欢颜卿和对她独一无二的温柔了。每一次都像极了羞辱,反复提醒她,曾自作多情的那个自己宛若笑话。

      可她,还是会动心。

      就如同此时此刻,他生卢镜的气,他派雪玉去请大夫,他将自己抱回了卧房,他的眸子里是遮掩不住的疼惜。

      她总会误以为,颜卿和是喜欢自己的。可是,是因为曲朝颜所以才喜欢。

      眼泪,毫无征兆地,顺着眼角滚落下来。少年见状温言抚慰道:“没事的,大夫很快就到,阿鸾,你疼吗?”

      阿鸾,他喊得那般轻,好似什么珍宝舍不得碰坏。

      “颜卿和,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是朝颜夫人,我不是!”她哭得肆意,脸上的妆花了一大片,“我不要,这样的温柔我不要。我受够了,什么颜家,什么恩宠,我不稀罕,这副容貌,我不要了。”

      头上的步摇是母亲临终前亲自替她带上的。金为底架,曲成蝴蝶状,嵌和田白玉,伏于繁复的花枝之上,行走时微颤,在太阳底下流光溢彩,好不夺目。

      婴鸾伸手取下,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脸。曾经,父亲与姨娘们都说,“玥玥长得越来越像阿依努尔了。”她以此为荣。

      阿依努尔——娘亲的名字。婴鸾的身上,有半个胡人的血统。翡翠的瞳色、蜜糖般的长发,这些都继承自娘亲。哪怕,她曾为了这幅容貌在林府受尽欺负,仍旧会骄傲地扬起脸来,让那些痛恨的人们好好看着,让她们食不安寝不寐,日夜煎熬。

      有时候,想娘亲想得紧了,她便坐在铜镜前发呆,看着镜中那稚嫩的脸庞,在脑中一遍遍回忆与娘亲的点点滴滴。

      “玥玥,对不起。”

      这是娘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婴鸾呜咽着自喉咙里挤出这个词来。对不起,划破了这张脸;对不起,再也不能在镜中见到娘亲了;对不起,女儿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步摇的尖端刺进肉里,猩红的血沿着手腕一滴一滴溅在裙摆上,一只冰凉的手紧紧贴附在自己的脸颊上,拇指指腹缓缓摩擦过肌肤,替她擦去了未干涸的泪水。弹开眼睛,颜卿和正哀伤地看着她,恍若个无助的孩童。

      “阿鸾,别哭。”

      手一松,无力地垂下,独留步摇还插在颜卿和的右手背里,颤颤巍巍、似坠非坠,他眼也不眨地将它拔出,鲜血立刻自伤口汩汩流出,须臾红了半个袖口。

      “我不会嫁给颜岂山的。”婴鸾强硬地说道,“我也不要你的施舍。”肩膀被人用力一推,她被少年抵在了屏风上。

      “你到底想怎样?”

      “没了这张脸,我便不用嫁给颜岂山了,你也不会对我这么温柔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嗯?”颜卿和怒不可遏,“你以为,我护你,救你,是图你的美貌是吗?”

      “护我?救我?美貌?”婴鸾讥笑道,“为了你的母亲,不是吗?”

      “除了瞳色和发色,除了你身上的体香,阿鸾,你哪里像母亲了?”手指捏起少女的下巴,强迫性地抬高,眼神反复扫过那张脸,他实在无法将眼前的这个人与记忆里母亲的容貌相重叠,“不信,去问雪玉,她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呆的时间甚至比我,比父亲还要久,你去问问她,可曾将你错看过?”

      明明是某人亲口说过的话,如今偏不承认了。婴鸾不服气地瞪着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护我?”

      “父亲的命令,满意了吗?就算你划破了这张脸,他想娶还是会娶,何必呢,花这么大代价去赌那微弱的可能性。”

      “那,待到出嫁时,从花轿里抬出来的是活人,等颜岂山进洞房时,他只会见到一具尸体,死在他的眼前,他的身侧,便不会牵扯到墨竹院里的任何人,对吗?”

      亏她想得出来!颜卿和气得咬牙切齿,整个人逼近了过去:“非死不可是吗?”

      “这样的死法也拖累不了您,父亲的命令,您可守住了。我死了,他也怪不得您头上去。”

      “如果,我不准你死呢?”

      “凭什么?”

      “如果,我求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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