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草》春底

1、第一章

　　11月的北方。
　　一场大雪刚过，天地间一片素白。
　　一辆红色的jeep行驶在空荡荡的公路上，有点像少女洁白的肌肤上一颗会移动的朱砂痣，在干净松软的白雪上留下两排笔直的轨迹。
　　车内就叶止一人，蹙着眉头，神情紧张，左手边的车窗三分钟内被他开开关关数次，冷飕飕的风也随之断断续续。
　　坐立难安。
　　从清晨到即将到来的日暮，六个多小时四百多公里的路，他几乎保持着这样的表情，神情，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活脱脱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不过掺杂了一些无所适从的人类情感。
　　而这种如此强烈的情感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深埋在他心口上的伤。
　　这一次是上一次的后遗症。
　　叶止也记不清楚那条微博评论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只清楚的记得看到时是五天前的凌晨2点。
　　那时，整个城市大多数的人应该都已进入梦境了。
　　叶止参加完活动回到家已经接近凌晨，此时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有完全吹干，整个人就钻进了被窝里。
　　身体疲惫不堪，却完全没有睡意。心里甚至还有一丝不知缘由的乱，他那一刻并不知道没事心乱，必有忧患。
　　既然睡不着，自然是玩起手机，毫无灵魂的看着那些真真假假的世间事，无聊至极却也清醒至极，APP点开关上，点开关上，反反复复，最后索性刷起了微博评论。
　　“哥哥，晚安！又是想着你的颜入睡的一天。”
　　“哥哥，前几天的现场本人真的是帅飞到银河系，而我好想去拯救银河系呀（星星眼）。”
　　“弟弟真的是越来越帅了，我一个大六岁的小姐姐竟然看的怦然心动，小鹿乱撞。”
　　……
　　打开评论仿佛打开了初中时代老师上了锁的抽屉，倾泻而出的都是被没收的“情书”。
　　叶止平时几乎不看评论，今天一看，只觉得粉丝们着实有点小可爱，也顺带让他这个恋爱小白有点害羞。
　　翻着翻着都翻到了差不多半个多月之前的微博，不知不觉心情也得到了放松，差不多要开始酝酿睡意了，然而就是这最后一瞥，在无数的“情书”中有一条极为扎眼，没有文字，只是11个数字。
　　没错，任谁看这都是一个电话号码的格式，真假就未可知了。
　　但叶止知道这号码是真的，真到他时至今日仍能默背出这个遥远记忆里的电话号码，甚至可以倒背……
　　这一串数字就像是突然从过去伸出的一只手一样，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精准的扼制住他的咽喉，让他呼吸不顺，胸腔闷堵，将他拉回过去的深渊。
　　“小远，记住了吗？”
　　“恩，记住了，1XXXXXXXXX3。”
　　“我们小远真聪明，只一遍就记住了，以后爸爸出去工作，小远要是想爸爸了，或者受了什么委屈，按下这个号码就可以找到爸爸了。”
　　“只要按下这个号码就一定可以找到爸爸吗？”
　　“当然了，爸爸是小远的警卫，随时呼叫随时应答。”
　　“那我们拉钩！”一个九岁小男孩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指勾上了一个男人略显粗糙的小手指。
　　小男孩一脸天真幸福，中年男人一脸宠溺幸福……
　　画面鲜艳生动仿佛昨天，声音都犹在耳畔，然而诺言不久就变成了谎言……
　　如今，这伤人的谎言不知为何卷土重来裹挟着叶止曾经的幸福，曾经的孤独，曾经的徘徊与无助。
　　他感觉胸腔愈发的闷堵，他扔下手机，右手拉灭了床头灯，左手拉起了盖在腰间的被子直至整个人被淹没。
　　漆黑的夜里，空荡荡的大房子，静的只有墙上钟表的滴答声。
　　几分钟后，床头的灯恢复了光亮。
　　叶止从被窝探出头来，眼角有一点红，他承认自己不受控制的流了几滴泪，但他也默默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泪，这是祭奠过去的酒，洒在了地上，过去的就该过去了。
　　世间事很多都是说说就算了，而又有很多事，说说却怎么也算不了。
　　叶止是后者，心里这样告诫自己，身体却很执着，即使知道现在是凌晨他仍不受控制似的拾起身边的手机，按下了这个号码，就像十五年前一样，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还有些许的急切，因为他一直在等一个答案，一个也许残忍至极，也许拨云见日的答案。
　　电话拨过去，“您好，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和十五年前一样冰冷机械的语气，只不过那时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无数次的关机。
　　有时想来，一次和无数次没有任何区别，谎言转世千百遍仍是谎言，而这一次甚至还披上了挑衅的长袍。
　　翻回到微博评论，叶止狠戳了一下那个动漫人物卡卡西的头像，纤长的食指干脆利落，带着迎战的意味。
　　只是，“敌人”不露半分底牌，除了‘有松有桃声’的昵称之外，可以说是荒成一片草原了。
　　叶止放下手机，带着些许的不甘与愤怒，又一头栽进被窝，一口气似舒未舒，一场“战争”以没有结局而结局，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结局最后是附有彩蛋的。
　　所以，五天后的此时，他迎着落日的余晖在一块钢架支起的高约四五米的标语前踩下了刹车‘有松林场欢迎您！’。
　　啊！果然是有松本松！叶止心中忍不住戏谑。
　　也许是终于有迹可循了，紧张不安的情绪也得到了一点点缓解，前进的脚步暂时轻快了一些。
　　沿着落叶松护卫的笔直公路开到底是三条岔路口。
　　每一个岔路口的尽头都是一排一排的房屋，房屋虽不少，可升着炊烟的却只有零星，而人更是没见一个，甚至连一个喘气的都未见，亏得刚刚叶止还害怕有人认出，一副全面武装。
　　也许是直觉使然，也许是习惯使然。
　　叶止径自就朝着右手边的岔路口开了过去，几米之后越过了一个小斜坡，再一个左转，两间白色瓷砖贴面，蓝色腰线的小房子进入视线，其中一间升着袅袅的炊烟。
　　他在房屋的小院前熄了火，打算下车去询问一下的时候，刚好一个女人从那间升着炊烟的房子推门而出，扎着低马尾，穿着长及小腿的黑色羽绒服，趿拉着一双棕色棉拖鞋，手里拿着一个碗，低头左顾右盼的，似乎在寻找什么。
　　看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四米之外那辆红的扎眼的jeep车。
　　还在车里的叶止就这样看了几秒，便认出了她，准确的说是找到了她。长腿一跨，“哐当”右手利落的关上车门。
　　“您好！……”
　　叶止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村庄的寂静。
　　对面的女人闻声身体微震，手中的碗差点送了土地公。
　　“您好”这两个字出现在这里还是略显突兀的，村子里都是熟人，断不会这么客气，而外来人这两年是没有的，毕竟连熟人都快走光了。
　　待回神，迎着金灿灿的落日余光，眯着眼看向声音处，一个清瘦秀颀的剪影立在不远处。
　　余音尚在，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