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贰》岛肆

4、chapter 4

　　北京时间十八点整，宋家餐桌。

　　宋如妈舀了碗汤，“啪”的一声摔在了桌上，正歪着身子、侧着脑袋，忙里偷闲看着电视的父女两人一起回头，脸上被惊吓到的表情如出一辙。

　　“老妈？”
　　“老婆？”
　　“哦呦，原来你们还听得见我说话啊。”宋如妈阴阳怪气道。

　　父女俩迅速对视一眼，同时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埋头吃饭，宋如妈哼了一声，很是舒坦地坐了下来：“吃饭就好好吃饭，电视又不能下饭。”
　　父女两人含着饭“嗯嗯嗯”。
　　宋如妈满意了，一声令下：“赶紧吃，吃完洗碗的洗碗，写作业的写作业。”
　　于是饭后宋如爸很是自觉地捧着碗进了厨房，宋如则老老实实地接过宋如妈端来的牛奶进了屋。

　　距离高考只剩不到一月的时间，小宋如的书桌前贴着五六两个月的日历页，六月的七、八、九三天上用红笔反复画了几个圈，边上用荧光笔写了“加油”两个字。
　　宋如看着自己以前略显幼稚的字，不由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情，然而当视线触及桌上的教辅书和高考卷时，她眼里的怀念就变成了绝望。

　　她随手抽了一本数学书，翻开一看，字倒是都认识，可出成题就变得跟天书一般。她高中毕业多年，该还给老师的早还回去了，要说七年前她还能考个不错的成绩，这会儿能及格就不错了。想到她重回高三，结果还极有可能考个更差的大学，宋如恨不得捶死自己。
　　捶胸顿足间，宋如妈捧了水果进来，宋如赶紧收了表情，抽了张语文卷子奋笔疾书。宋如妈一看笑了：“哟，作业写得挺顺利的么。”
　　宋如乖巧一笑，心道，老本行么，能不顺利吗，随便拿张卷子她能直接上去讲课。
　　宋如妈没呆太久，她刚一出去，宋如就停了笔，盯着书桌前的日历发呆。

　　她莫名其妙来了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去。眼下高考将至，不说考个更好的，起码得有原来的水准，否则她都不知道自己重返十八岁的意义在哪里。可现在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哪怕她已经考过一次，但要在短期内补回这七年来的空白，她自认没这个本事。
　　宋如苦恼地捶了下脑袋，心想要是周子崇在就好了，这人老跟她吹嘘自己数学好，聪明，真有本事来帮她把作业做了，顺带把考试也考了得了。

　　宋如脊背忽地一直，两眼开始往外冒光。
　　周子崇怎么不能帮她做作业了？以前没享受到的，现在享受一下不是正好吗？

　　宋如一个后仰扑在床上，从兜里摸出时下还很流行的翻盖手机，尝试着输了周子崇后来的电话号码，几秒之后，电话接通，熟悉的嗓音自电话那边传来：“你好？”
　　宋如笑了：“你好啊，周子崇。”
　　“……你是？”
　　“我是宋如。”宋如笑问，“你数学是不是特别好啊？”
　　“还可以吧……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宋如听着他略显迟疑的声音，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他疑惑时会有的神情，不由窃笑。

　　“就这么知道了呗。我还知道你数学很好，但语文很差，是不是？我想了个办法，高考之前我辅导你的语文，你负责教我数学，我们互利共赢。”
　　“什……么？”周子崇的声音已经不单单是疑惑了。
　　宋如已经笑得在床上打滚，却故作严肃道：“你就说可不可以吧。”
　　周子崇道：“抱歉，你等我梳理一下。你是宋如对吗？你想让我给你辅导数学？”
　　宋如纠正：“同时我也会负责给你补习语文。”
　　那边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继而问道：“你想怎么补习？”
　　“咱们明天见面详谈吧。”
　　“明天……明天上午我有篮球课，时间上可能比较紧。”

　　一中高三学生传统，周五放学，周日下午两点回校，从时间上来看确实比较紧张。宋如想了想，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见缝插针吧。”
　　周子崇像是被她的提议惊呆了，半晌才说：“那明天竹里体育馆，早上九点见。”
　　宋如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洗漱睡觉。

　　重返十八岁的第二晚，宋如有些小窃喜，又有点儿睡不着。
　　——很奇怪，她和周子崇结婚不过两个月，但她却已经习惯了枕边的吻和被窝里的拥抱。尤其在这时，周子崇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可她的身边却一片冰冷。

　　清晨，屋里还很黑，只有窗帘外微微透进些许光来。宋如翻身看了一眼手机，显示凌晨六点零五分，吓得她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准备出门参加学生的晨练。
　　被子掀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已经不是老师了，又一头摔回床上继续睡。
　　再醒来时，时针正好指向八点，宋如火急火燎地洗漱穿衣，又对着镜子折腾了半天头发，可惜这时她的头发远不及日后长，再怎么折腾也变不出花来，于是只能作罢。

　　上午九点，宋如准时抵达竹里体院馆。
　　她扎着一根马尾，叉腰站在空旷的篮球馆，瘪着嘴生气。

　　不是说九点就上课吗？这里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周子崇是在耍她吗？
　　腹诽间，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宋如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了穿着宽大球衣的周子崇。
　　他似乎刚运动完，额角处的碎发被汗水浸得透湿，连呼出的气息里都带着灼热的温度，整个人往外散发着这个年龄段的人所特有的阳光气息。

　　“等久了吧？我们在隔壁场馆上课，我带你过去吧。”他接过宋如手里的包领着她往外走，宋如这才发现在场馆的另一侧还有一个场馆，此时场馆的玻璃门后聚了很多双好奇的眼睛。

　　宋如白生了一场闷气，尴尬不已，周子崇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却颇有绅士风度地没有点破，带她到场馆一侧的长椅上坐下，又从自己包里抽了一张卷子给她。
　　宋如莫名其妙，微侧了下脑袋表示询问。
　　“数学卷子，你做一下。”
　　“为什么？”
　　“我好知道你哪一块比较薄弱。”

　　宋如看了一眼卷子，题目全是手写的，想是周子崇自己出的。
　　她顿时觉得头大如斗，但学科互补这件事是她提出来的，周子崇又这么用心地给她出了卷子，她也只能老老实实接过，掏笔做题。

　　周子崇见她接了，抬手抹了把汗，转身小跑回训练队伍里。
　　隔着半个篮球场的距离，宋如听见周子崇的朋友们在七嘴八舌地打听她，她立即侧身听了一耳朵，只听周子崇说：“朋友。”
　　他的朋友们马上发出一声颇不相信的“切”。
　　宋如也在心里默默地“切”了一声：“什么朋友，是老婆好不好？老婆！”

　　不过虽然现在的周子崇已经和七年后的他别无二致，但再怎么说现在的他也才十八九岁，不知怎么的，宋如突然有种自己正在老牛吃嫩草的感觉。
　　她抽了抽嘴角，决定不再细想，脸一样就可以了，其他的慢慢来，慢慢来……

　　宋如原以为周子崇上的这个班就是个兴趣班，但看样子还挺专业的。宋如做张卷子的功夫，周子崇已经绕着场馆跑了十来圈，又是短距离往返冲刺，又是弹跳训练的，整个场馆只能听见球鞋在地板上吱嘎摩擦的声音，以及大伙儿发力时泄出来的粗喘。
　　宋如咬着笔杆盯着正在挥洒汗水的周子崇出神，恍惚间觉得周子崇似乎也在看她。
　　半分钟后，周子崇抹着汗从球场上走了过来：“怎么了？”
　　原来不是似乎，周子崇真的在看她。

　　宋如尴尬地举起笔杆挠了挠头，递过卷子：“我做好了。”
　　“这么快？”周子崇抬手一看表，“这才一个小时……我先帮你改一下吧。”
　　其实宋如压根儿没做好，后面几道大题她完全忘了怎么做，连考的是什么知识点都没想起来，不过周子崇已经转身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接过笔一丝不苟地给她看题。
　　宋如咽回本要说出口的话，手托腮看着周子崇的动作。

　　周子崇朗眉星目，侧脸轮廓很深，不说话时很是严肃吓人，所以最初认识他时，宋如觉得这就是位大冷男，哪知后来周子崇的话越来越多，“高冷男”的形象维持不下去了，说他是小奶狗还差不多。这时候的周子崇脸部轮廓还没以后那么深，叫小奶狗似乎更合适。

　　出神间，小奶狗皱着眉叫了她的名字。
　　“你这……”他的声音很是为难，半晌才道，“……算了，我们慢慢来吧。”
　　宋如侧头一看，一张卷子上有一半都是红叉。
　　简直无地自容。

　　她默默接回卷子，掏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按键盘。
　　周子崇看得很好奇：“你在干什么？”
　　“搜题啊。”宋如头也不抬。
　　这时候全触屏手机还没流行开来，能用上苹果手机的非富即贵，更不用说app的开发和普及了，要搁以前，她随便拿手机一扫，答案要多详细有多详细。

　　低头专注间，眼前突然横过一只胳膊，她手里一空，反应过来时手机已经被缴了。
　　“要是每道题都上网搜答案，那你还怎么进步？”周子崇道。
　　“我……”
　　“如果你真想提高数学成绩，那就多思多想，不要依仗任何科技手段。”
　　“可是……”宋如很委屈，“有些知识点我都不记得了。”

　　周子崇顿时一脸说不出话来的表情，拿过她的卷子前后翻了翻，突然问：“上个月的模拟考，你文科段内名次是68，是你自己的成绩吗？”
　　上个月他们模拟考了？宋如压根不记得，问：“你去调查我了啊？”
　　周子崇的动作可疑地一顿：“我就是找人问了问。那成绩是你自己考的吗？”
　　“当然了。我不是说我语文好吗？全靠语文拉的分。”
　　周子崇静静地看着她：“你语文才115，不高，数学有136，不差。”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了。

　　宋如看着一脸认真的周子崇，搜肠刮肚地想该怎么解释。
　　七年前她的数学成绩确实不错啊，否则也没办法考进本省排名不错的重点大学，可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她完全就是数学白痴啊！但她的成绩怎么解释呢？周子崇这家伙不会以为她是为了要接近他才故意编造出这么一个弱智的理由来吧？
　　想着她悄悄地看了一眼周子崇。

　　完了，看眼神，周子崇多半已经这样想了，这真是……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