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野狗是如何被驯服的》山落山山

7、小雪

　　其实顾无双早一眼认出了陆淮来。毕竟长得好看的人儿，哪怕只露了双眼睛出来，也叫人能轻易辨出。只她一向调皮又喜捉弄人，眼瞥见陆淮站在那儿一副紧张的样子，便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先找了个不相干的人，然后才欲来点他。谁知却见陆淮旁边站着那人先行咳嗽了两声，她便忍着笑先选了那人。眼见陆淮此时已是怒目圆睁，她才状似是捎带着，随便要了他才罢。
　　顾老爷见顾无双挑完了人，这便遣散了其余一干落选的仆役，将这三人带至习武场后方去听训去了。主旨大意便是叫这三人日后可以不必再回原处干活，每日跟着山庄中的弟子一起习武练习便可。待过得两三个月顾无双满十三岁后，便可一起比武切磋，若有连续十日赢得她者，便可再多学一门功夫。然切不可将所比所看泄露半点，否则便废其武功、逐出山庄。
　　前些年顾老爷给自家几个小子召武伴时，也皆是同样的要求。毕竟本身愿意来争这个武伴名额的仆役，或多或少都对武学有点儿天赋或兴趣，且行云刀法虽不会教与这些人，但他们日日见了，也难免能偷学得一二。因此一方面是为了起警戒、威慑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是让几个同龄的孩子能互相督促、激发自家小儿的好胜之心。
　　唯独一点，这顾无双的武伴与她几个哥哥的不同，便是顾老爷要求他们每人在与顾无双习武切磋时，都得以巾蒙面不许摘下，否则亦按家法处置。
　　陆淮闻言自是明白顾老爷这是担心自家女儿，心里便颇有些嗤笑，心道就顾无双这性子，莫不说连个男女大防之心都没有，就算是有，这一般男子如何能受得了她这泼皮无赖的模样，简直是多此一举。
　　他这话自然是不会说出口，只跟另两人并排站了作认真听命状。谁知旁边那人却突然开口道：“这大夏天的蒙面习武，也太热了吧……顾老爷可要再考虑考虑？”正是刚刚在习武场上咳嗽那人。
　　陆淮闻言倒是有些惊诧，心想这人莫不是也认识顾无双、或者有些别的什么关系？否则为何敢如此大大咧咧、当众质疑。想着便拿了眼角去觑那人。
　　此时三人因已到了武场后方，顾无双又被顾二拉去习武，他们便已摘下了面罩，陆淮见那人生得魁梧、肤色黝黑，猜到他做的约莫是看家护院一类的活计，便颇有些了然：这些人常常有和主人照面的机会，识的人也多，如此倒也不算奇怪了。
　　果然，顾老爷叫了他的名字：“柳依依，这事儿我自有考量。你若觉得热，我便统一差人将你们的面罩换成白色，若是仍不行，你便还是回前院当差去吧。”
　　柳依依当即也不敢再多言：“谢老爷体恤，我还是愿意留下来做小姐的武伴的。”
　　一旁站的另一个仆役一听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只道这人长得如此魁梧阳刚，偏取了个小女儿家袅袅娜娜的名字，也不知是何缘故。
　　顾老爷瞟了那人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之后又问了他与陆淮的姓名年纪、原先在哪里当值等事儿，觉得没什么问题后，便差了几个管事的弟子来将三人去重新安置了。

　　顾无双这日傍晚下了学出来，远远地便瞧见陆淮躲在假山处等着自己。她这回终于认得了来人，于是找借口支走了身旁的顾三顾四，才溜溜达达地踱步向陆淮走去。
　　陆淮见她背着个双手，颇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一时想要道谢的话便哽在了喉咙。倒是顾无双先开口道：“今日早上爹爹突然给你们蒙上了面，我也认不得谁是谁，怎么，今日我挑中你没有呀？”
　　陆淮原本就有些怀疑顾无双到底认出自己没有，此刻听她这么说，便直以为自己早上是走了狗屎运，瞬间连想道谢的心思也没有了，干巴巴回了一句：“挑中了。”便没了下文。
　　顾无双倒是混没在意，只笑嘻嘻道：“挑中了便好、挑中了便好。”说着，还背着手围着他绕了一圈，颇有种街头流氓相看小娘子的感觉。
　　陆淮被盯得正欲炸毛，顾无双却似早有所料，提前退后了一步，又道：“我既是挑中了，你怎得还要过来找我？”她印象里的陆淮，反正找她时总没什么好事。
　　待得这时，陆淮终于磨磨蹭蹭从背后掏出了一个圆形小盒来，顾无双眼巴巴地瞅着他打开，见里面静静地放着几样精致的小点，便忍不住“哇”地惊叹了一声。
　　她小心翼翼捏起其中一块小猫形状的糕点，颇有些爱不释手：“你怎得知道小雪长这样？”
　　陆淮有一瞬间的疑惑，半晌后才勉强从记忆中搜索出他俩头一次相见时，顾无双嘲讽过他连小雪都打不过的话，便有些额角抽搐。原来小雪竟是只猫。可笑，他怎么可能连一只猫都打不过。
　　陆淮忍下心中的不爽，眯了眯眼没说话，心里想着日后有机会了定把她打得屁滚尿流，看她还敢不敢跟自己这般得瑟。
　　顾无双此刻却浑然不查，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盒子里的兔子小狗和老虎，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么？”她可不记得山庄里的厨子有这等雕花手艺，虽说厨子们做的吃食味道也很好，但品相上走的都是朴实粗犷风，万万没有这般精致。
　　陆淮也没否认，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他刚来山庄不久，既没有银钱、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中午时便在灶房弄了点现成的白面，蒸了这些小玩意儿出来。原先还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不过现下看来，倒是很得顾无双欢心。
　　眼前这人儿此时欣赏完毕，便把小猫放回了盒内，转而捻起一块老虎形状的小点又看了看，这才放到嘴里尝了尝。虽然只是没有馅的白面，但或许有了颜值的加持，顾含烟只觉得这比在饭桌上吃到的大白面馒头好吃多了，蓬松可爱，还又软又甜，于是边吃边嘟嘟囔囔地对他说道：“你这谢礼不错，我便收下了。以后你若还有事要找我帮忙，便再给我做一盒好了。不过不要再做小雪了，太逼真了吃起来会有罪恶感，嗯……做个小鱼小蚂蚱好了。”
　　陆淮：“……”

　　第二日一早，陆淮便跟着昨日一起选中的那两人去了习武场，开始跟着山庄中最小一辈的六院弟子习武。他们三人中，除了那柳依依勉强算得上会些拳脚功夫外，他和另一个人皆是毫无基础。不过因为本身做的也都是些辛苦活计，练起一些基本功来倒没有想象中辛苦。
　　陆淮头一次有了天蓝风清的畅快之感。盛夏的阳光虽仍旧毒辣异常，但他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到不行。在他内心几乎对自己要认命的时候，偏生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让自己不仅不用再忍受毒打谩骂和无尽的劳作，或许有一天，他也能回到徐城，替爹娘报仇。
　　因此在这习武上，他便异常勤奋，每日总是最早到这习武场上，月落西山了方才回去。
　　这几日六院弟子习的那武便是前些日子顾二教给顾无双的那一套拨云二十四式。这本是一套非常基础的拳脚功夫，连双刀都不需要用上。不过每一式之间环环相扣又相克相生，不同的组合便有不同的变化。原本六院教给这三人的是顺下来最基础的一组，然而陆淮成日琢磨加练习，竟自己先悟出了其中一些招式的变化套路。

　　这日三人正领了命相互切磋，柳依依正依着前日师傅所教使了一招烘云托月，陆淮却没按着原本套路去挡他右手，而是直接侧头闪躲，斜斜向他右下腹横扫去，柳依依一下不及反应，肋骨被打得生疼，当即便龇牙咧嘴道：“你怎得不按套路来？”
　　一旁教他们武功的教习师傅自是看出了名堂，知道陆淮这招使的是最早先教的那游响停云一式，便颇有些惊叹：“陆淮这招使的也是先前教过的内容，算不得不按套路。倒是你反应不及、又不知变通，”说着，眼睛又看向陆淮，“这招式我虽教过，但套路变换却是过几日才要学的内容，你是如何知道的？”
　　陆淮此刻已收了招，直直立在一边：“其他六院弟子比划时我无意见过几回，看他们招式与我所学虽同，但顺序不一、变化便多，便自己随便瞎琢磨了一番。”
　　教习师傅闻言便又仔细打量了陆淮几眼，心道自己琢磨便能有如此身手，日后必定也是块习武的好料，便颇为赞赏道：“你倒是有心了。只同辈切磋，要点到为止，下回记得收着点儿力。”
　　陆淮点点头，三人便重又切磋起来。

　　且说时间飞逝，短暂的夏日很快过，顾无双和陆淮几人各自在习武场中也小有所成。便终于到了顾无双十三岁生辰这天。
　　按着峥云山庄历来的规矩，顾家孩子年满十三便可正式学习行云刀法。饶是顾无双对练武没啥兴趣，也颇有些好奇自家这威震江湖数年的刀法到底是怎么个样子。因此早间吃过娘亲林忆水亲自给煮的一碗长寿面后，就颠颠地跟在她爹身后去了习武场。
　　现下时辰尚早，习武场西侧只有一个陆淮正在练武。
　　因是顾无双的武伴人选，顾老爷自是已经认得他了，先前每日巳时巡视时还指点过他几回，知道他在武学方面颇有灵气，只可惜左腿似有旧疾，平日或许看不出来，但眼尖的顾老爷一眼便识破他走招时的凝滞，只暗叹他这天赋和悟性，大抵也只能给自家闺女做个中规中矩的武伴了。
　　此刻他瞧着陆淮来得这么早，便颇有些惊讶：“你平日都是这卯时未到便来的么？”
　　陆淮似是也没想到这个点会有人过来。往日除了习武场外值班的厮役，便只他一人而已，因此停下手来点了点头。
　　身后顾无双朝他做了个鬼脸。

　　顾老爷自是不查，闻言只对陆淮有些刮目相看。其实他给山庄这些弟子布置的功课还挺严格，每日需至少练满五个时辰方能休息。一般弟子待得时满，早已溜窜回去休息玩耍了，独他竟还嫌不够似的，来得这般早。若是这般刻苦，日后能否弥补这左腿之失倒也未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