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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心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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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昌呆了一段时间,我逐渐开始习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
老实说,除了沈慕归之外我可谓是“举目无亲”,两眼一抹黑。克苏勒显然不知道我刺伤沈慕归的真实原因,如果不是他昏迷前最后一刻要克苏勒发誓不得伤我一根汗毛,就凭克苏勒看我时那印着刻骨仇恨的目光,我定然是不得好死。
——每念及此,我就越发庆幸,能被一个像他这般强大的男人保护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但是,一个想成大事的人绝不能一直仰仗着某个人的偏爱和骄纵。我对这一点一直非常清醒,所以在感激沈慕归的同时,我并没放松和远在帝都的裴轩他们的联系。
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我的计划之中。
不错,无论是淮南的陷落、我被驱逐(和亲)还是假装被昏君威胁刺伤沈慕归,全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早在还身处扬州城中的时候,我便定下了这些计划,为的就是下面的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名正言顺地除掉萧庭、向朝廷递上投名状,同时,取代萧庭成为燕城一派势力的新合伙人。前半段我亲自操刀,后半段裴轩已经联络朝中同道着手去做了。
至于第二件和第三件事么……我抬头望向上京的方向,笑了。
我曾经对自己说过,燕何现在还不能死,因为他这个渣滓还有最后的利用价值。我刺杀沈慕归的消息现在已经向西域各国散布,如果突厥没有动静,那才真是见了鬼。
我现在的隐忍和蛰伏,是为了等待出手致命一击的机会!
这是我守在沈慕归床前的第十三个夜晚。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够狠,那一刀插*得极深,就差那么半寸就能要他的命了;但也正因如此,燕国的探子才对我的“忠心”深信不疑,想必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燕国告诉昏君他们的“亲眼见闻”了吧。
“沈慕归,谢谢你。”看着他惨白如纸的俊容,我隐隐觉得心疼,可同时又觉得有点别扭:毕竟,这么多年我都没被人这么用性命去守护过,要说不感动是假的。
说完这句话,我强忍着困意替他把被子掖好,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不愧是西域第一美人、纯种吐火罗人,即使虚弱到了极点,那种超越人类极限的美貌却丝毫没被削减,反倒更令人心折。
相比之下……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神色黯淡地自言自语道:“我这么丑,而且一点也不温柔可爱,还很自私自利,你到底喜欢我哪点呢。”
“其实我特别喜欢你,沈慕归。”
“其实早在药师谷的时候,我就爱上那个容貌平凡的你了。当然,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毕竟我是一个这样肤浅的花痴啊。”
“你清醒的时候,这些话我是绝对不会对你说的。我不想用我目的不单纯的、肮脏的想法去玷污你,因为你是第一个待我这么好的人。我很感激你,同时也更加害怕有一天终会失去你。”
“因为我只是一个又自私、又自卑的平凡的人啊。”
“我……配不上你。”
我自言自语说这话,他的眉头却动了动,似要醒来。我吓得立刻噤声捂住嘴,生怕刚才的“自曝”被他听见,好在他并未真的苏醒。像大多数西域人那样,他的睫毛极长,密密匝匝的带着些许微微卷翘的弧度,安静地覆在眼睑下,五官精致深邃宛如雕塑一般无可挑剔。我本是极重外貌之人,可如今不知怎么回事,他这倾国之色却成了横亘在我与他之间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配不上你。”
我难过地低语:“你应该和自己民族的女子结合,然后有一群同样美丽的孩子。而不是和我这样其貌不扬的人在一起,那简直是暴殄天物。”
“我不能这么自私。”
“师父。”他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我警惕地看着他,这才发现他只是在说梦话。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波斯语,可惜我听不懂,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尴尬地刚想起身离去,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硬是把我扯回了椅子上!
“小风……”他咕囔着,竟将另一只手也搭在我的肩上,撒娇似的小声道:“小风,抱抱我,好吗?”
这货真是还晕着的吗?
我开始怀疑了,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拽的更紧。我刚想挣扎,他却皱了皱眉,抱怨道:“疼。”
是伤口裂开了吗?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于是老老实实地坐下来任他拽着。好在他也仅仅是抓着我的手不放而已,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了。我陪了他许久,也是困得不行,于是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第一缕阳光照在我脸上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推了推我,道:“嘿,醒醒。”
我一巴掌拍在那人的手臂上,死命地皱着眉头:“逆徒起开!再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哦?”隐约听见那人道:“开饭了。”
“吃什么!”我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兴奋地问道。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来——我他妈的已经不在药师谷了啊。
那刚才叫我的那人……
我抬起头,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你又好了?”
“好多了。”沈慕归的脸红了红。我就知道他又说了谎,叹了口气从床上跳下来,骂道:“你他娘的伤的这么重,好端端的起来做什么?嫌死的不够快吗?”
“死得快不快我不清楚,”沈慕归抬手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声:“我只清楚另一件事:你这么沉,是不是最近又吃胖了?”
“喂!”我生气地快步走到他身前,仰着头看他:“嫌我沉你就——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沉的?”
这么一闹,原本苦情的气氛就被毁了个一干二净,而药师谷时那个一天不怼我就浑身不舒服的混蛋臭小子似乎又回来了。沈慕归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顶,笑道: “走,去吃早餐。”
一路之上,沈慕归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可能是由于两人距离太近,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他身上那愈发浓烈的诡异香气让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我咳嗽一声,难得有些羞涩:“太近了,别人看见了不好吧。”
“你是在害羞么?”他轻笑,稍稍俯低身子,贴在我耳边道:“师父?”
这声师父却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了。他的声音本就低沉醇厚,如今带着些大病初愈的羸弱,听着竟然非常色气:“我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师父还忍心推开我么?”
“……你赢了。”我只得尽量放松紧绷的神经,任他握着我的手掌,转而问道:“我给你的药,你用着还有效吗?以前在药师谷的时候你身上的药香可没这么呛人。”
“哎呀,这是在关心我吗?”沈慕归唇角轻扬,道:“吃的药太多了,可能是有些副作用吧。”
这个理由实在牵强,可是我决定不再追问,不动声色就势反握住他的手腕。一握之下,我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手腕竟然已经是瘦骨嶙峋,突出的骨头硌得我心里突然疼得厉害。再抬头看着他那张苍白而憔悴的俊脸,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我开始害怕失去他了。
他的脉象平稳,表面上似乎没什么大问题;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忽然眼盲,原因绝不是他自己说的“走火入魔”那么简单。他之前是异瞳,我原以为是天生如此,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大错特错。他原来那只浅灰色的眼睛,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失明才会变成那样的。
“你……”我刚想再度发问,他却站住了脚步,微笑道:“师父,到了。”
我转过头,怔住。
“谷主!”“凤姑娘!”
不远处,几十名穿着药师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服饰的秦人热情地向我挥手:“我们在这里!”
我惊诧万分地、直愣愣地看着他们向我拥过来,半晌才梦游般挤出一句话来:“你们都还活着?”
那个娃娃脸沈绾不是已经……
“这还要感谢沈,呃,”之前沈慕归吐血那次叫我救人的那个女弟子羞涩地看了一眼沈慕归:“沈,沈公子。如果不是他,我们就真的死在贼人之手了。”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们了。”
我惭愧地垂下头去,转过头讷讷道对他道:“谢谢你,徒弟。”
“他们也是我的同门,更何况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沈慕归对着那名女弟子微笑了一下,道:“不介意我们大家一起用餐吧?”
“公子您说笑了!”女弟子涨红了脸,小声道:“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你救的,能和您共进早餐是我们的荣幸呀。”
高昌是西域地区少见的吐火罗人留存较多的国家。自复国以来,一直坚持着“宗教宽容、兼容并包”的基本治国理政方针,国内波斯、粟特、鄯善甚至突厥各族都相处甚是融洽。吐火罗人虽然人数不多,因王室自身也以吐火罗人后裔自称,因此在文化上也更偏向于以吐火罗传统为主。
总之,这原本应是一个和中原有天壤之别的地方;可在我眼前的这个,呃,中原风十足的饭堂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尽力去还原了。”
正在这时,沈慕归在我身后忽然说了这样一句:“可惜,还是不像。”
“不,挺像的。我是说,太像了!”我兴奋道:“你的记性真好,徒弟!谢谢你,真的!”
“你喜欢就好。”他温和地笑了笑,拉着我的手走到人相对少一些的地方落座,手摸索着伸向筷子,道:“快点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你别对我这么好!”
不知为什么,我的鼻子却不争气地酸了,眼泪险些流下来:“你伤还没好呢!那是我干的!我他妈是个怎样的混蛋才能干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啊!”
“别对我这么好,求你了。”我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故意恶狠狠道:“我宁可你揍我一顿,或者干脆捅回来!”
“沈慕归,对不起。”
经历过这么多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情绪崩溃了,眼泪也像不要钱地流了满脸。那些药师谷弟子显然也看到我这副模样,纷纷向这边看过来。沈慕归没有说什么,只是夹了一块蜜汁莲藕放在我的碗里,微笑道:“所以,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啊?”
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么一句来,我一时有些懵。沈慕归抿了抿嘴,长长的睫毛垂下,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嫁给我,我就原谅你了,怎么样?”
“……你不是认真的吧……”虽然此行名义上是要和亲,可我和燕何都心知肚明,刺杀才是真正的目的。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想过自己能在伤了他之后还能全身而退,更没想到经历了这么过之后他居然还记得这档子事,还当了真!
“我当然是认真的。”沈慕归故意装作生气的模样,道:“怎么,嫌我眼盲?”
“呸,可我丑啊!”
“可我是个瞎子,看不到你是美是丑,你我二人岂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一时语塞。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于是干脆老老实实道:“沈慕归,我喜欢你!”
“我知道。”沈慕归睫毛弯了弯,道:“我也喜欢你——也是早在两年前的时候。”
他知道?我瞪大了眼:“你装睡?!”
“那时我刚恢复意识,你那句开场白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沈慕归莞尔道:“那时我若真的醒了,就听不到你说的那些有趣的话了。”
“你混蛋!”我又羞又气,抬手就打了一下他的肩头。见他疼得眉头跳了一下我才开始后悔,慌忙认错:“对不起……唔!”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他的唇就贴了上来,在我意识尚且恍惚之际就已灵活地敲开了我唇齿间的防线。我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浓郁的药香,反手紧紧地揽住他修长的脖颈,轻轻地、恶作剧一般地咬了一下他的唇瓣。沈慕归吃痛得想抽身而退,却被我用力的抱住一时之间无法挣脱。看着他迅速涨红了的雪白的颈项,我色眯眯地笑道:“大美人儿,连窑子都没逛过就敢招惹我这个资深嫖客,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哦?是么。”沈慕归学着我的样子,笑得不怀好意,忽然长臂一伸,竟将我直接揽到怀中!我想推开他却又怕再碰到他的伤口,手僵在半空中一时不知放在哪里。
紧接着,我万年不破的厚脸皮终于再也挂不住了——即使是隔着衣物,我也清晰地感到了他身体某个部位的可怕变化。
“你!”
我又惊又惧地跳了下来,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你怎么回事!”
“我么?”
沈慕归虽然仍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可那笑容在我眼中好像越来越欠揍了:“夫人,我毕竟是男人啊。”
“……”我摸着自己越发滚烫的脸,骂了一句“流氓!”之后,便在他的注视下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