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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刺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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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日后,燕国和亲的队伍来到了高昌——以“恭送淮南翁主”的名义。
当我来到高昌王庭的时候,下轿的那一瞬间,大漠古城凛冽的风猝不及防地吹落了我的盖头,我抬起手遮在额头前面,被冷不丁照在脸上的阳光刺痛了很久不见天日的双目,一时有些失神。
视线余光之中,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近了。直到两方之间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小风。”
他没喊我师父,而是直呼了我的名字。我终于也看清了他的模样。西服革履,干练的金色短发下,那张漂亮的脸似乎比上次我见他的时候更苍白瘦削了些,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
明明是同一张脸,可换了这样的装束,我竟险些认不出他来了。缓缓走到他身边,我抬头看向他的双眼,才发现镜片后那双异瞳此时已经都变成了一模一样的浅灰色,于是下意识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只是微笑道:“小风,路上辛苦了。”
“徒弟,”我也报以微笑:“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第一个问题,出兵淮南是你做的吗?”
“是。”他神色如常,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会这么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那么秦易生擒萧淮夫妇一事,也是你指示的?”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是。”
“很好。”我不再犹豫,举起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他的胸膛!
沈慕归闷哼了一声,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而是用力地一把将我拉到怀里,低声道:“别动。”
“……”我怔怔地松开握着刀柄的手,刚才行凶的狠劲儿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可能是因为痛得厉害,他扶在我手臂上的手无法抑制的用力,捏得我也开始感觉到了疼:“不用担心,我不怨你。这是我欠你的。”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竟说不出别的话来。沈慕归将我揽在怀里挡住伤处,一步一步地向王宫走去。他走得很慢,温热的血流淌到了我鲜红的嫁衣上,也深深地刺痛了我早已冰冷头顶的心。
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欢呼中,直到进到宫殿里,他才有气无力地对我道:“把门关好。”
我只能听话地把门扇阖上。紧接着,身后传来沉闷的响声以及瓷瓶掉落在地那清脆的粉碎声,我回过头,沈慕归已经倒了下去,身边是碎了一地的花瓶。
我俯下*身帮他按住伤口,道:“徒弟,你忍一下,我帮你处理。”
“……”沈慕归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手却死死地攥着我的袖子,轻声道:“小风,是燕何用淮南威胁你让你这么做的,是么?”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我叹了口气,道:“我这一刀是做给外面的燕国密探看得,看着下手重,但不致命。只是委屈你受苦了,徒弟。”
说着,我把匕首拔了出来,然后怀中事先准备好的纱布和止血药物都拿出来,撕开他伤处的衣服,开始包扎处理。我包扎伤口时已经极尽可能地动作轻柔了,他也自始至终没有吭声,只是用那双美丽却没有神采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看得我老脸微红。咳嗽了声,我问他:“徒弟,你的眼睛怎么了?”
“原来师父看出来了。”他云淡风轻道:“练功走火入魔,看不见了。”
“……”不敢承认我刚才捅他一刀还有欺他眼盲外加公报私仇的心思——毕竟师兄也是间接死于高昌铁骑军手中。我清了清嗓子,打好最后一个结,道:“好了,你先好好养伤,现在可以叫人抓我了。”
“不必。”沈慕归捂着伤口,艰难地开口道。我不解:“这只是做戏给他们看的啊?为什么你不同意?”
“我不想让你受苦。”
沈慕归的回答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我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他,他的神情却十分坚定:“哪怕只有一点,也不行。”
“可是我为了达到我的目的,不惜刺伤你……”
“小风。”沈慕归的语气虚弱而温和:“我只想遵从我的本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了出来:“沈慕归,你是不是喜欢我?如果是,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闻言,沈慕归沉默了半晌,并未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转移话题道:“淮南一事我脱不了干系,也应我来解决。”
他握住我的手,神情恳切:“小风,接下的事就由我来处理,一定会把淮南完好无缺地交到你的手中。相信我。”
在我的惊呼声中,他微笑着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伤口猛地再次插了进去!
燕何最近心情都很是不错。
淮南平乱成功,嬴风那个灾星也顺利地送了出去;没了萧庭做后盾,楚王一派的势力也消停了许多,就算母后想护着,燕城这回也死定了!
一想到燕城的人头很快就能挂在城门上示众,燕何就兴奋地血脉贲张。更不要说,和亲使团回来还给他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真的?嬴风把姓沈的给捅了?”燕何兴冲冲地问:“这回姓沈的多久能死?”
使臣答道:“回禀陛下,我们的人亲眼所见,沈慕归伤在心口,受的是致命伤,应是凶多吉少。”
“啧,看来这男人婆还有点用处。”燕何眯了眯眼,道:“不愧是能把萧庭的人头亲手割下来的女人,够狠毒,够带劲儿!高昌那边什么反应?”
“很奇怪,高昌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跟我国断交之类的消息传出来。更奇怪的是,嬴风也并未因刺杀国师而下狱,反而人间蒸发了。”
“嗯?”
燕何感兴趣挑了挑眉梢:“为什么?”
“听说……”使臣小心翼翼地答道:“好像是沈慕归在昏迷之前下了一道命令,谁也不得伤害或者对嬴风不敬。”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燕何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问一旁沉默伫立着的柳弈秋:“爱卿,这些你也都听见了,接下来怎么玩儿呢?”
“微臣以为,只要高昌不提断交一事,这件事就应该当做从未发生。”柳弈秋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沈慕归此人城府极深,在明知嬴风是受王命刺杀他的情况下,还能宽恕她的罪行而未利用这一事件向我国发难,可见他应该是非常喜欢这个女人的。”
“所以爱卿的意思是,她还有利用的价值吗?”
“陛下明鉴。”
“好!”燕何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负着手走了两圈,又道:“淮南那些遗老遗少,就先关着吧。派人把淮南的消息带给她,让她老老实实地待在高昌,听朕的命令。爱卿——这件事就交给你,朕也放心。”
“是,陛下。”柳弈秋的神情依旧淡淡的:“微臣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禀报,近日西境扈特人大规模聚集,似要举事。”
燕何冷冷道:“那群独神教徒吗?还真会挑时间,以为大燕跟高昌交恶,他们这群上不得台面的邪教徒就能兴风作浪?说起来,这点小事当地官员都处理不好,干什么吃的?朝廷养他们是养了一群废物吗!”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以为,我们应当向西境多调军队——”
“爱卿,”燕何打断了他的话,危险地眯起双眼:“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柳弈秋立刻跪了下去,沉声道:“臣知错!”
燕何扬着下巴看他,并不叫他起来,只是冷声道:“朕看爱卿近来操劳国事太过劳心费神,不如这样,你即日便启程,朕命你为钦差大臣代天巡狩,你也好散散心。”
这哪里是散心?分明就是对他起了疑心,一句话就把他发配边疆了!
“……是,臣遵旨。”
柳弈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陛下保重龙体,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