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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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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风声透过门板空隙呜咽回响,打更人敲着绑子经过,拖着亢长的腔调高喊,一路远去。
杨过轻叹一声,说道:“三更天了。”
微微疲惫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有风吹起他鬓角的白发,轻绕飞扬,薄纱一般掠过眼前,莹莹淡光填进眼底,恍是注了一涨清泉,脉脉流动。
胡斐怔了一瞬。
只是一瞬。
再回神时,依旧淡漠的语调:“明早还要赶路,杨兄早些去休息吧。”
“唉呀,这大晚上的,哪能这么早睡呢——”那厢话音才落,已有人风风火火撞进门,一头扑在桌前,扯着嗓子叫道:“咱苦水镇虽然偏僻,平常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可二位客官既然来了,有一个地方却是非去不可的……”
见他滔滔不绝,说得唾沫横飞,杨过不得不打断他:“这位兄台是?”
张六抹了把汗,满脸堆笑道:“小的姓张,是这间客栈的掌柜。客官,您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我说的那地方不管在关外还是关外,名头可响着呢,只要路过咱苦水镇的,是个人都要去走上一走。您肯定听过,它就是……”
杨过接话道:“银钩赌坊,是么?”
张六一拍大腿,笑得眼睛挤成一条缝儿:“正是正是,客官去过么?”
杨过摇头:“不曾。”
张六一脸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银钩赌坊不单热闹,老板风二娘更是艳名远播,那长得真叫——啧啧,人间尤物啊。”
张六老婆在内堂听了这话,一股火噌噌窜上脑门,冲出来一把揪住张六耳朵,嚷叫道:“好啊,你个死没良心的,自个鬼混还不算,连客人你都要送去给那骚婆娘,你安得什么心呐?!”
张六哎哎呦呦叫唤,别看他人高马大,却是出名的怕老婆,换了平常早就嗑头求饶了,可现今当着两外人的面,也顾不得许多,一脚踹开婆娘,叫道:“发什么疯呢,给老子滚边去!”
那婆娘见他居然敢还手,愣了一愣,突然就满地打滚,撒泼嚎叫起来。
张六面上挂不住,骂骂咧咧又是几句重话,那婆娘也不是省油的灯,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扑上去对张六又抓又咬,转眼两人就扭打成一团,早忘了店里还有客人。
胡斐与杨过无奈得互望一眼。
这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何况他们只是两个路人。
客栈是住不下去了,走吧!
街上萧瑟一片,冷风卷着碎纸沙石翻飞,几盏灯笼挂在屋檐下,发出诡异的红光。
两人默默走了片刻,杨过突然说道:“胡兄,我们去银钩赌坊看看,如何?”
胡斐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杨过微笑道:“在下对那个地方倒真有些好奇。”
有人用冷漠掩饰寂寞,也有人用笑容隐藏寂寞。
胡斐是前者,而杨过,就是后者。
心淡了,静了,世间的一切就会变得如指间轻尘般微不足道。
胡斐知道,他不是好奇。
只是寂寞,只是因为寂寞。
从来不曾提过自己的来历,每次凝望远方时,眼神总充满深不见底的思念与茫然。
他为一个人而来,而那个人却像镜花水月般虚渺。
所以,他必须要为自己找一个在这世界继续存在的理由,即使,是毫不相干的事。
只要,能填补一无所有的生命。
见他一直沉默不语,杨过有些诧异,唤道:“胡兄……”
胡斐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去找一个朋友打听些事,天亮后在这里会合。”
杨过点头,道了别,往赌坊方向走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胡斐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
红会花的弟兄遍布天下,这塞外边陲之地,自然也不例外。
硕大的银钩挂在杆子上摇晃,折下满地寒光。
钩下站了一个人,呆滞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前方,一动未动。
他在等人。
他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月光下,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响起。
当那人影进入他视线时,他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转眼出现最谄媚、最奉承的笑,连身子都矮下去半截,紧跑几步,迎上去道:“客官,您可来了,小人在这儿杵了大半宿,就等您呢!”
杨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兄台认错人了吧?”
那人又是躬身又是弯腰,堆笑道:“怎么会错呢,等得就是您呐!小人姓许,是银钩赌坊的掌柜,奉了我们老板的命,特在这儿迎接贵客。”
杨过摆手道:“风老板怕是听错了,我身无分文,纯粹来凑个热闹。”
许掌柜讨好道:“客官言重了,我们虽在这穷乡僻壤开赌馆,但也算半个江湖人,老板平常最爱结交的就是像您这样的英雄豪客啊!”
杨过哈哈一笑:“这话又不对了,我四海为家,落拓不堪,哪里担得起‘英雄豪客’四个字。”
许掌柜啧啧几声,道:“所谓英雄,自然不是装装门面就能称得上的,光凭客官这份豪气,天下又有谁及得上。”
杨过又笑:“如此说来,这位风老板也是女中豪杰。”
许掌柜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我这就带您去!”
杨过拱手道:“有劳。”
转身那一刹那,脸上笑容顿逝。
银钩赌坊大门就在面前,通明的灯火下,杨过的脸色阴沉凝重。
胡斐敲开朱记铁铺的门,等了半晌,从里面探出一棵睡眼醒松的脑袋。
“大半夜的催什么催,要打铁明早再来!”嘟哝着扔出一句话,便要重新关上门。
胡斐拿手抵住,道:“我来买纸。”
朱打铁一怔,嚷叫道:“你小子难道是瞎子不成,那么大的招牌挂在门上没瞧见么,我这是铁匠铺!”
胡斐似乎没听到他的话,顾自道:“给我来一捆红色的。”
朱打铁将声音提得更高了:“疯子,疯子!滚滚滚!”
胡斐仍旧道:“要带花样的。”
朱打铁一把扯住他往里拉,骂骂咧咧道:“你小子吃错药了,大半夜的捣什么乱,看老子不好好教训你。”反手将房门锁紧,抱拳道:“得罪了,不知是哪个堂的兄弟?”
胡斐回礼道:“晚辈胡斐。”
朱打铁惊讶不已:“原来是胡大侠,您不是一直在雪山上么,怎么会出现在这苦水镇里?”
胡斐沉声道:“我有要事在报告给陈总舵主,朱前辈可知他的行踪?”
朱打铁脸色一变:“莫不是那件东西出了岔子?!”
胡斐默默点头。
朱打铁拿手指蘸了清水,在桌上划下一行字:
——总舵主在海宁,到后可与回春堂徐大夫联络,询问详细。
胡斐郑重点头,抱拳道:“多谢朱前辈。”
朱打铁擦去字,道:“一路恐有凶险,望胡大侠多加小心。”
拉开门,一把将胡斐推了出去,吼叫道:“今天就饶了你小子,若是再来,定打得你满地找牙,给我滚!”
啪啦一声,又将门关了严实。
胡斐四下望了一眼,大街上静寂无声,不见半人,心下稍定。
海宁正是陈总舵主的故居,总舵主既然在那,想来其余当家亦会跟随。
此去一路凶险万分,那伙人定不会善罢干休,只限江湖恩怨倒也罢了,若扯上国仇家恨,只怕难免生灵涂炭。
抬头望向天际,一抹白光在昏瞑中若隐若现。
天,就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