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陌上桑 相遇 ...
-
已经深夜，她坐在紫宸殿上，轻握着一只笔在公牍上面涂涂改改，本是由自己的丈夫来管理的政事，现在却沦到了她一介妇人来掺一脚。可是又能怎样，君主染病在身，子嗣年幼无能，李家的天下终究是李家的，又不能放权给官臣掌管，只好沦到后室妇人暂理朝政。
她摇了摇头作无奈状，心下却冷颜。
一滴墨不小心溅落在袖口之上，她连忙放下笔，轻挽起袖口。
“怎这般不小心啊。”她自言自语，初露红晕，捂嘴轻笑。
笑罢便不再管那被染成晕的袖口，伸手重拾起那支白马狼毫，她轻蘸墨水，提笔往宣纸之上落笔。竟有盈余墨水轻溅白纸之上。
可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晕在纸上的墨竟然变的赤红无比！
她连退半步
那笔赤红仿佛有生命一般竟在纸上游走，她惊恐的看着，只见那笔赤红正在慢慢显现形状。
那抹赤红化作长龙从纸上跃然而出，在大殿之上绕梁盘旋，突然她像是被人抽了灵魂一般呆滞在了原地。
赤龙双瞳如炬、怒目圆睁。
它分明在看着她。
她抿着嘴，犹如提线木偶般失了血色。
“媚娘……”
赤龙开了口，她惊恐万分
那分明是先皇的声音！
公元695年4月16日
太初宫内，武则天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
“来人啊！”
太监掌灯进门，点明了床前的琉璃盏，然后安静的弯着腰杵在一旁。
武则天长舒了一口气，抬手理了一下垂到眼前的头发。这样的噩梦，自五年前继位以来没过多久就会有一次。每次先皇声音一起，她便从中惊醒，这么频繁的噩梦，做久了应该也会习惯，但是每次入了梦，都好似第一次一样，虽有着梦中女子的心思情绪，但却只能眼睁睁的目睹着这一幕发生，无法阻止。
惊醒后才知又是相同一场幻梦。
武则天扶榻起身，她微微皱眉，脑海里还残留着一些从梦境里带出来的恐惧，她仔细地去回味刚刚那场噩梦，好像与之前的梦境不太一样
可是哪里不一样呢
她一边这么想着，微微起身，一边把左手伸向那个太监。
等了半会儿，却没等到半点回应，她扭头望向那名太监。
“你”
那太监无动于衷。
武则天不禁疑惑，以往伸手过去，总能有个回应交过来一根拐杖，自己身边的宦官，有哪个不懂得这个道理，就算不是自己身边的人，这大明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是好几年精挑细选来的，怎么会有这么不懂规矩的奴才
她细眼望去，却见那奴才低着头，身形娇小，那双垂在两旁的手细嫩如幼。
“抬头。”
武则天的声音不容置喙
那太监便就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灵动如星辰，她有些诧异。
“脱帽。”
那人也乖巧的摘了帽，一缕长发落下之际，一身太监的衣服也不见踪迹，只见一身赤艳长衫，衣裳之人竟是个少年
那少年一头长发披在脑后，额间有点桃花，杏眼圆睁，眨巴眨巴的望着武则天。
她愣住了
突然想起今晚这场梦到底有哪里不同了，在赤龙说出那一声媚娘时，他注意到龙身盘绕之处，有一个红衣少年正攀爬在龙身之上！
分明那双杏眼无邪，却只觉深深寒意。
“你是谁”
武则天怒目直视眼前的小孩，虽然惊讶于眼前毛头小孩的出现，但武则天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畏惧，在龙椅上的这些年让她养成了不展露情绪的习惯，甚至语气更加威严了些许。
“嗯……不想告诉你”
那小少年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一眨眼的功夫竟然爬上了床。
武则天回头，看到那小少年在自己的榻上上蹿下跳，淘气无比。
少年玩着玩着就安静了下来，撑着脑袋，眨巴着眼睛望着武则天。
“一个老妖怪罢了，认不得无碍”
洛阳城里突然就多出了个郡主，也不知道是哪家亲王的小女儿，这名号突然就在这城里传开了来。
“十几岁的小人儿，长的那是一个劲儿的水灵，一双扑闪扑闪的杏仁眼儿，像极了一头混沌初开的幼鹿，哎！那脾气也古灵精怪的很，有时一身红装、桃花粉面，比那怡香楼的花魁姐姐啊还要好看百倍，没事就喜欢领着个小太监就往那集市里跑，谁也拦不住。有时就一身男儿素衫，长发一裹又成了个翩翩少年郎！哎！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哟！大街上招摇过市的，扰了多少公子姑娘芳心哟……”
洛阳南市小酒馆里头一群人在那说说叨叨。
说起这个小酒馆，说小也就场面小，馆里头也就摆了三四张小桌子，但生意却是火热得很，这酒馆有个规定，正午时候不卖食，六月份的日子也是农事正忙的时候，正午的太阳顶上头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喜欢往这茶馆里头小坐一会儿，两文钱上来壶凉茶、一大把瓜子干货值得很！还不说这馆子里头透心的凉快！老板娘也大方，不买茶的也能往门槛上排个队的坐，蘸会凉气。有好事者曾问过那屋里头老板娘，为什么这馆子总是比别家的凉快那老板娘就说是禁寒水，禁寒水是什么东西呀，就是那深不见底的老井里头自己形成的水宫，水宫里头凉的很，自然积着几千年的地冰，那几千年的地冰放在太阳地下还不给融化的！要怎么办呢，要拿铁水浇它才能融掉，那融掉的水呢，就是禁寒水，禁寒水往那屋里头地上一浇，这屋里头就凉快了，能保一两个月儿呢！
大家伙就起哄了，这么好的东西让我们开开眼界呗！
老板娘也就一笑，到后院拿个葫芦瓢往大缸子里一捞。
咯！这就是了！
然后大手一挥，一瓢水就浇到人家头上去了。老板娘笑的眼都弯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哟，你这老板娘也不厚道，大家伙儿吵嚷着就散了。后来也来来回回几次，也就没人感兴趣了，反正也不是啥稀罕玩意儿，在屋里头坐个本时辰就又要下地头了，能凉快上是自个儿赚了便宜，惹了老板娘以后到哪去占便宜去呢
小乞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正午的时候酒馆门口坐满了来歇活的人。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坐在外头，今天屋里头倒是没啥客人，老板娘瞅了瞅外头，手拿扇子一挥。
“你们今儿个就进来吧，这外头都给你们坐满了，还让我做什么生意呀！”
“老板娘大方啊”
抓桑蚕的李东子带了个头
“快谢谢老板娘！”
“谢谢老板娘！谢谢老板娘！”
一群人全部起身推推搡搡的就进了门。
“你能谢我别把你那笼子里头的虫子弄我这屋里到处都是就不错了。”
大家伙儿笑成了一片。
小乞丐站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老板娘看见了，向他招了下手，示意他也进来。
可小乞丐却突然怔住了，望着老板不做声，老板娘很奇怪，停下了挥手的动作，想上前去招呼他，那小乞丐突然就撒丫子跑了。
“那小乞丐嘿！居然还跑了”
坐一旁的李东子目睹了全程，不住的扇着扇子。
“老板娘生的这般好看，怕是害了臊啊！”
有人打趣道。
大伙也跟着起了哄。
老板娘道，“这茶呀我不给上了。”
“不说了不说了……”
一伙人又纷纷住了嘴，等着老板娘到里屋去捧来干果。
老板娘笑脸盈盈的道了声等着啊，转过身去就没见笑脸了，眉头紧皱，她看向门口，刚刚那个小乞丐早已不见踪影，她不觉心生疑虑。
老板娘拉开帘子，走了进去。
小乞丐停了下来，有点喘不上气，他躲在离茶馆不远处的一颗槐桑树下，远远张望着刚刚跑来的路，没有人在追他，那茶馆好像也没啥动静，小乞丐松了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倚着树桩坐了下来。
刚刚怎么回事呢？难不成是饿了好几天，饿出了幻觉？
小乞丐自江南逃荒而来。去年的这个时候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最后一天，水漫洪坝，将整个下游的村庄洗劫一空，唯独留了一个最弱不禁风的他。
没了根的飘萍总容易被风刮的到处游，小乞丐老听人说洛阳城繁华，什么东西都有。无牵无挂的他揣着自己唯一的两个厚煎饼就上了路，在路上走走停停，走了三个月，终是到了洛阳城下。
混在人群里进了城，小乞丐一路走马观花，在接下来的九个月里，终于是把这座城从里到外给走了一遍，当然主要也是为了到处讨乞，本想着这城里哪一个不是有钱的主？结果就是依然有上顿没下顿。
今早上太阳刚从钟楼外爬上来的时候，睡在城墙下的小乞丐给冻醒了，四月份的朝气很重，小乞丐觉得脸有点烧，他已经两天没吃到东西了，现在好像又受了风寒。没办法，要干老本行了。小乞丐拖着自己的身体在南市来回好几趟，终于挑中了那个稍微偏点的小酒馆。
小乞丐蹲在巷口子边打量着前面那处。小酒馆很小，大门打开，整个前厅里，就只有一个女人在打理。一个女人，没有帮手，上午也没什么生意的，店柜就对着正门的那头，只要等她进了后院就可以跑进去打开钱箱然后溜之大吉。小乞丐设想的很完美，但是奈何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整个上午没有客人，那女人站在门口，好似无聊一般看着外面清幽的街道默不作声，像一只被囚禁的金丝雀，等到阳光往里面一寸一寸的移，老板娘一点一点的缓慢的往后缩，很是奇怪，小乞丐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等到大中午的时候甚至就是半掩住了门。
这时候门口突然就聚集了一群采桑农，全部有条不紊的坐在店门口纳凉。
小乞丐本想着这个上午是白等了，直到那老板娘将外面堵着门的桑农们都邀进了茶市，小乞丐耳朵尖，听到有人说能吃到免费的干果，也想进去蹭点便宜，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的时候，老板娘早对他招起了手。
一抬头，竟惊吓的赶忙往回跑。
后头传来男人的打笑声：“老板娘生的这般好看，怕是害了臊啊……”
好看？那分明是一具形容枯槁的干扁行尸！
那女人的脸上分明毫无血色，满面枯槁，和之前远远看到的美人绝不是同一个人！
现在终于可以顺口气了，小乞丐顺着自己的胸口抚着，他回望回去，老板娘和客人有说有笑，远看着依旧是早上那个温善近人的女子，小乞丐只觉得奇怪。
不敢多想，小乞丐现在还发着烧，肚子也还没填东西进去，他想着得换个地方再找找食物了。
身靠着的那颗槐树竟然发出了人声。
“你可是见着了妖怪？小人儿？”
小乞丐被吓到了，环顾四周也不见人影。
“小人儿，你得往上瞧着。”
小乞丐抬头，太阳刚好悬在这棵槐树之上，树叶之下一片斑驳，小乞丐有些眨不开眼，瞧见一人正斜倚在树梢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并不能看清那人的长相，小乞丐尝试站起身来，可是蹲太久了，刚起了身，一个黑眩随即就让他昏死了过去。眼前是阳光穿过眼皮子进来的光晕，小乞丐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人慢悠悠的嗤笑声。
“好是没用呀，怕是一个呆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陌上桑 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