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了一条龙》明倦

9、去带伍德回家

　　我养了一条龙。
　　我还想养第二条的，但是那个傻龙不听劝。

　　我把武器送到旅店的时候，特意把伍德扯出来劝他，但是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劝下来。

　　“伍德你就是个傻子！”我狠狠的推了伍德一把，“说不定公主就是利用你！”

　　伍德被我推了一把，手足无措的踉跄站定，小声道：“我知道的，艾莉娜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愣了。

　　“但是我欠她的啊。”伍德抬手摸了摸后颈，笑得直率又傻气，“欠了就是要还。”

　　欠了就是要还。

　　龙真是……又愚蠢又固执。
　　蠢死了！蠢死了！

　　龙都是蠢蛋！

　　我明白我留不住他了。
　　可是我不会离别。

　　我还没有离开过谁，谁也没有离开过我，我不会离别。
　　这离别太莽撞了，砸得我心口隐隐作痛。

　　我甚至不知道该给他什么，我只知道这傻龙吃金币吃得挺开心的。

　　我把我刚得来的五个金币都给了他，我掏遍了身上的口袋，抓出几块儿糖塞在他手里，还愚蠢的把皱皱巴巴的糖纸捡了回来。

　　伍德握着金币和糖果，突然张开了双臂，瑟缩道：“要，要，要抱一个嘛？我看，看，看他们都这样。”

　　他紧张的咬着嘴唇，眨巴着眼睛望向我，像极了前几天被我吼了之后慌张无措的样子，甚至跟他拿着几个铜币想要补偿我时的傻样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我什么感觉，只知道我的破烂心震得我心口发麻。

　　我伸开双臂，走过去抱住了他。

　　我想过龙人身上的温度，我想过很多种可能。
　　可是没什么不一样的，龙人身上的温度跟人一样温暖。

　　甚至过于温暖了。
　　心口处有一种愚蠢的灼热。

　　“你还完了，记得赶紧回来。”我把眼泪擦在他的魔法师长袍上，“不行，立刻回来！”
　　伍德不仅答应了，还一本正经的发了誓，甚至还以为是他把我惹哭了，慌张的不停道歉。

　　……这条龙可爱得太过分了。

　　我讨厌离别。
　　我讨厌这窒息般的不安。

　　我讨厌伍德！
　　我讨厌所有明知道情况复杂还要走进去的傻子！

　　什么欠了就要还？！
　　都是蠢货！

　　我的破烂心愈发剧烈的震动起来，几乎要裂开。
　　我松开伍德，头也不回的跑回铁匠铺子。

　　我手里还攥着皱皱巴巴的破烂糖纸，彩色的染料染到了我手上，凌乱又荒唐。
　　有眼泪落在我手心，艳红的颜料在眼泪中微微荡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菲尔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在我面前伸开双臂，问道：“要抱吗？”
　　我光顾着哭了，没理他。

　　菲尔德可能是生气了，随口撂下一句：“不要拉倒。”
　　“要！”我扑过去抱着他，把脸埋在他胸口，放声大哭。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可能是因为伍德是我第一个朋友吧。

　　但是我跟伍德不过才认识几天而已，不过是一条傻龙来了又走了而已，我才不稀罕呢！
　　我才不稀罕这种自己往沟里跳的傻龙！

　　就算他总是像个小孩一样动不动就哭，就算他装稳重的时候活泼的眼睛总是露馅，就算他主动帮我把铁匠铺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算我怎么跟他开玩笑他都不记仇。

　　就算他傻气的英勇无畏像钻石一样闪亮。
　　就算他坦荡率直的愿意把眼睛给我。

　　他一点儿都不可爱！
　　他讨厌死了！

　　走就走！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永远都别回来！
　　最讨厌这种蠢货了！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菲尔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如同梦中温柔的呓语。
　　“很难受吗？”他问，“哪里难受？”

　　我泣不成声的把破烂心掏了出来，抽噎道：“这里。难受。特别，特别，特别难受，肯定又裂了，都是伍德的错！都是他的错！我讨厌他！我恨他！”

　　菲尔德双手捧着我的破烂心，仔仔细细的数了一遍，柔声哄道：“没有啊，还是一百二十七道，没有裂。别哭了。”

　　“肯定裂了！”我知道我不讲理，可是真的太疼了。
　　心口的肿胀感不停的挤压我的胸腔，我甚至能感到每道裂缝的跳动和撕裂。

　　如同一条龙闯入我的生活又被扯离。

　　菲尔德抬手摸了摸我脸上的眼泪，像哄小孩一样极尽温柔的哄道：“我抱着它呢，它不会裂的。你看我帮你吹一吹，是不是就不那么疼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吹了吹的原因，反正有温热的酥麻感从他掌心处蔓延开来，奇异的温暖麻木传遍我破烂心的每一道裂纹。

　　我哭着点了点头，然后我哭着睡了过去。
　　我头一回知道悲伤是这么疲惫的事情。

　　我是想养一个龙妹妹的。

　　我没养成。

　　我难过了好些日子，连学魔法都兴致缺缺。
　　两个月过去，伍德还是没回来，我就琢磨着给伍德写个信。

　　我才不是想他！我是写信骂他的！
　　我才没有写想他的话！我是在委婉的骂他！

　　写到最后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只好写了一句干巴巴的“记得回家”。
　　我还怕伍德看完信难过，就不回来了，还特意把攒的一堆铜币银币换成了一个金币，一起放进了信封里。

　　我还记得他说金币甜甜的，可好吃了。
　　甚至一度让我有啃金币的愚蠢想法。

　　可是伍德还是没回来。

　　我写了好多好多信，换了好多好多金币，伍德还是没回来。

　　后来冬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我学魔法的时候把自己炸到了雪里，为了偷懒装生病，死皮赖脸的裹着毯子窝在菲尔德怀里。
　　我特意在信里把病夸大得很严重，还把雪景说得很好看，甚至特意把围着炉子看雪景、听菲尔德给我念书夸得天花乱坠。

　　但是伍德还是没回来。
　　他可能是猜到菲尔德给我念书这件事是假的了。

　　但是就算一直是我给菲尔德念书，伍德也应该回来抱怨一下吧？毕竟我在信里骗了他。

　　整整一年，伍德杳无音讯。

　　我学会了好多好多魔法，用着菲尔德随手做的魔杖半成品也能有很高的精准度。
　　我给菲尔德念了好多好多书，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全都是关于龙的故事。
　　我依旧在村子里收破烂，还机智的躲过了好几拨找补品的魔法师队伍。
　　我甚至把跟菲尔德一起晒月亮这件事变成了习惯。

　　就这么到了春天，所有的信都石沉大海，伍德还是没回来。

　　我躺在柴堆上，拍了拍身旁的菲尔德，问道：“你说……伍德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啊？”

　　大概是我问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菲尔德闭着眼睛晒着月亮，没好气道：“你能不能珍惜一下眼前的龙？”
　　我怕他也走了，秒怂道：“珍惜！我超级——”

　　“那就闭嘴。”菲尔德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我。
　　我：“……”

　　晒月亮和晒太阳的时候，菲尔德就把发色和瞳色变回去了。
　　我看着他跟月色融为一体的长发，无聊的抓起一缕开始瞎编。

　　菲尔德其实还挺温柔的，不管我打了多少个死结，他都由着我胡闹。

　　我：“菲尔德，你说伍德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啊？”
　　菲尔德：“蠢货是不会相互忘记的。”
　　我：“……”

　　我：“欸，菲尔德，你说伍德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啊？”
　　菲尔德：“……再说一句话，我头给你打掉！”
　　我：“……”

　　菲尔德一点儿都不温柔。

　　“伍德？”
　　“帕特尔你头不要——”

　　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但是菲尔德骂我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明白这不是幻觉了。

　　一个人披着魔法师的斗篷，静静的站在月光下，他兜帽压得很低，整张脸隐在黑暗里。
　　“……帕特尔。”他轻声说。

　　伍德回来了。

　　我想扑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伍德踉踉跄跄的错过我，抱住了菲尔德。
　　“帕特尔，对不起。”他紧紧的抱着菲尔德，“我才看到你的信……你好像……长高好多？”

　　我还伸着胳膊：“……”
　　菲尔德：“……”

　　……这个夜盲得治。

　　我正打算好好的揍他一顿，伍德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我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跑过去扶他，然后我感觉到我的破烂心狠狠的撞了一下我胸口。

　　尖锐的疼痛一瞬间贯穿了我。

　　伍德的左眼不见了。

　　我想伸手确定一下那是不是幻觉，可是又不敢碰，害怕那不是幻觉。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发现伍德身上各种划痕，手掌血肉模糊。

　　这傻龙是夜里摸索着回来的。

　　蠢货！知道自己夜盲就不能白天赶路吗？！

　　“菲尔德……”我听见自己声音颤抖，“伍德的左眼其实还——”

　　菲尔德冷静的打断我：“是真的，小帕，是真的没了。”

　　在离开的第二个春天，伍德回来了。

　　他弄丢了一只眼睛。

　　也没那么爱笑了。

　　我想肯定是王宫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的缘故，菲尔德说龙是需要月光和日光的，伍德这么久都没晒月亮也没晒太阳了，应该就和缺水一样。

　　于是我天天拖着伍德出来晒太阳晒月亮。

　　伍德抱着膝头坐在柴堆旁，一头剪短的绿毛杂乱的卷曲着，左眼缠着的黑布扎眼得很。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肯定不是开心的事情，因为只有我望向他的时候，他才依旧有些傻气的冲着我笑笑。

　　笑意在他暗绿色的瞳眸中闪烁一下，如同烟花般转瞬即逝，随即长长的，无法阻挡的黯淡下去。

　　伍德是条傻龙，傻龙连强颜欢笑都学不来。

　　……我想他是生气了。

　　生气我骗他，害得他赶夜路回来，所以才不愿意跟我说话的。

　　他肯定是觉得我太过分了，所以特意没给我一个见面的拥抱，也不和我说话，其实是为了告诉我龙生起闷气也是很难哄的。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哄一条龙。

　　绿龙应该是喜欢吃小精灵和小妖精的吧。我拽着菲尔德，跑去森林里折腾了一整天，终于逮着一只傻了吧唧就知道哭的花精灵。
　　我灰头土脸的抱着花精灵往铺子跑，菲尔德却叫住了我，手指上有金色的光芒凝聚，一颗种子从土里飞到我手里。

　　“这个。”菲尔德半敛了金色的瞳眸，“应该是这个。”

　　我想龙应该是最了解龙的，何况菲尔德是个了不得的龙，他说的话铁定没错，于是拿着种子一起给了伍德。

　　可是伍德一点儿都不理那个花精灵，反而捧着种子，沉默的半敛了瞳眸。
　　他手心里有绿色的光芒亮起，那颗种子在他手心里抽枝发芽，舒展了翠绿的叶子，绽放出一朵白色的蔷薇花。

　　伍德轻轻的拿下一片白色的花瓣，小口小口的吃进嘴里。

　　然后他低着头笑了。
　　可是那笑一点儿也不开心。

　　“伍德。”我捂着耳朵，“你回家了，你要是想哭就哭吧。”

　　伍德愣愣的看着我，无声而缓慢的落下一行泪。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小口小口的揪着花瓣吃，混着眼泪吃下去。

　　我捂着耳朵，却没有听到印象里的长啸。
　　我记得龙哭起来是有好大声好大声的一声长啸的。

　　委屈得恨不得全世界都来听他哭诉那种。

　　我想伍德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想我明天要去找安德莉亚借点儿钱，换个金币，或许比起花瓣，伍德还是更喜欢吃金币。

　　可是第二天，伍德又走了。

　　他甚至没有留字条，只留下了一个被撕碎的信封，上面有一个埃鲁卡王室的徽章。

　　剑与蔷薇花。

　　我看着那个徽章看了好久，觉得自己真是个蠢货。
　　伍德回来的时候，就应该先让他发誓“不会回去”的。

　　“菲尔德，我们去王宫吧。”我抓起了我的锤子，“我喜欢伍德这条龙，我想带他回家。”

　　“好。”菲尔德轻声说。

　　我想养第二条龙。
　　他没了长发，还没了一只眼睛。
　　傻里傻气的，晚上还看不见。

　　他太容易走丢了。
　　我现在要去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