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酒》天爱

26、九 雅尔洛斯（2）

　　半夜，祝东炎独自深入村庄查探，很快就摸清楚了鲨鱼在这里的分布：村庄最北边有四栋房子，大约是一个梯形结构，每一栋都有人看守。因为是荒废的村子，根本没有通电，所以他们是自带的发电机。根据电线的方向，主服务器的位置，应该是在最北部的一座房子里。而那栋房子以北，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
　　祝东炎在另外三栋房子的周围转了一圈，或许是因为地处偏僻，没什么人来，这里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强烈的警惕心，有些窗户甚至都是开着的。他估算了一下人员的分布，大约在二十人以上，三十人以下。
　　祝东炎原本想试着进入最北面的房子，但才靠近，就看到有两个人端着枪巡逻，只好作罢。
　　他返回村子外沿的住处，途中，忽然窜出一个人影，对着他大喊了一句什么。祝东炎险些就要拔枪，但对方一直站在距离他几米开外的地方，没有动，只是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话。
　　祝东炎听不懂乌克兰语，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拿起手电照了照，看清楚之后，发现是个穿着邋遢的村民，身高只到祝东炎的腰部，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手臂只有小小的一截。他的年龄根本无法辨别，因为额头巨大，眼窝凹陷，整张脸都呈现出严重的变形。
　　“你是这里的村民吗？”祝东炎问道。
　　那人对祝东炎伸出了短小的手，掌心朝上摊开，笑容十分难看，但看得出有些讨好的意思。
　　祝东炎猜测到，这应该是个受到严重辐射的人，自出生起就长相畸形，所以被家人抛弃了，独自在村里游荡。他把身上为数不多的钱都给了这个人，又提醒他道：“别往北边去了，那里的人不太友好。”
　　对方似乎是没听懂的样子，只是手舞足蹈地捧着钱，嘴里又开始边说边唱。他从祝东炎身边跳跃着走过去，方向正是往北去的。
　　祝东炎本想阻拦，但再一想也就放弃了，这个人在村里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鲨鱼的人指不定也见过他，不会对这么一个傻子做什么的。

　　回到住处，祝东炎向众人交代了刚才所看到的，并在纸上画下来，与雷恩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雷恩看着村庄的分布图，一时没有说话。
　　米歇尔心直口快道：“虽然他们人多，但是现在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干脆直接冲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拉□□亚毫不留情地拍了她一脑袋，道：“把这些人全干掉？这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
　　米歇尔摸了摸脑袋，道：“难道不是吗？”
　　伊万道：“米歇尔，我们的目标是阿尔杰和鲨鱼的其他主犯。他们的势力太强大，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没办法硬碰硬，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后，逼警方出手，这样才能真正地把他们一网打尽。”
　　米歇尔道：“把村庄里这些人干掉，直接控制了他们的服务器，不就能顺利拿到证据了吗？”
　　祝东炎道：“怎么干掉？把他们都杀了？到时候，我们就比阿尔杰他们都先被抓了。”
　　米歇尔睁着大眼睛，想想也是，他们这次明目张胆地过来，就连莫斯科警方都知道。别说二三十个人了，就算死一个，也会有很大的麻烦。她觉得很烦躁，从包里拿了包薯片出来吃。
　　拉□□亚靠在墙上，双手叉腰，道：“照这么说来，我们毫无胜算啊，阿尔杰把那些警察都喂饱了，他们不可能出动警力来办这件事的。”
　　米歇尔问道：“很多生意牵扯到其他国家啊，如果我们在网络公布鲨鱼的犯罪证据，其他国家的警察会采取措施吗？”
　　祝东炎道：“别忘了，鲨鱼虽然也触犯其他国家的法律，但也和很多境外的非法势力合作，我们一公布消息，首先找上门来的，根本不会是警察。”
　　米歇尔弱弱地问道：“所以，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雷恩终于开口，道：“按照原计划，找到服务器后，将它控制，让鲨鱼先进入瘫痪状态。这是A计划，如果A计划失败，就进行B计划：尽可能拷贝数据。我们的时间和硬盘的容量都有限，挑大的单子拷贝。拿到这些数据后，再想办法交到该交的人手里。”
　　祝东炎点点头，他们要做的，是一件长远的事情，无法一蹴而就。虽然没有硝烟弥漫，但已然危机四伏。

　　丁昔酒一夜没睡，天没亮就去了机场，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坐原来的航班，而是临时改签了最近的一班，起飞前给马特维发去了信息。
　　因为太困，迷迷糊糊睡了一路，却也十分不安稳。到达基辅机场，丁昔酒跟着人群前往办理入境手续。中国护照直接可以办落地签，她快速填完单子，也没有行李托运，拉着随身的小行李箱就往出口走去。
　　接机口人很多，她为了防止鲨鱼那边的人有埋伏，事先准备了副平光镜，把头发都盘进了帽子里。飞机起飞前，她和马特维约定，用米歇尔这个名字接机。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个警察穿着便衣，举着一块写有米歇尔的牌子。
　　丁昔酒走过去，和那个警察碰面后，两人前往地下车库。这个年轻的小警察名叫阿历克赛，英文不好，有些拘谨，也带着俄国人普遍的那种矜持。丁昔酒连说带比划的，依然沟通不畅，她说英文，阿历克赛即便听懂了，也非要回答她俄文，丁昔酒表示自己真的听不懂。阿历克赛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看样子还有些小脾气。丁昔酒叹了口气，放弃与他沟通。
　　阿历克赛的车与另一辆车擦肩而过，对方的后车窗开着，丁昔酒清晰地看到，陈陨正坐在后座上抽烟。她惊慌失措，好在自己的车窗是关着的，陈陨没有注意到她。但是让她震惊的是，陈陨竟然知道自己的计划，若不是临时提早出发，她一定就会在接机口和陈陨撞个正着。
　　他们没有去基辅，直接开往马特维带队驻扎的一个小镇，丁昔酒看了看定位的地址，和祝东炎他们所在的雅尔洛斯村庄相距七八十公里。
　　这是一个破破的小旅馆，才两层楼，房间不多，被马特维的人全包了下来。看得出，他们的经费确实挺紧张的。
　　马特维也穿着便衣，见到丁昔酒，脸色不是很好看，十分疏远地跟她打了招呼，道：“我并不知道你的同伴们在什么地方。”
　　丁昔酒道：“我知道，或许是我多虑了，他们现在的活动应该是自由的，只是那边断网了，联系不到。”
　　一下飞机，她就研究了祝东炎他们的定位，虽然手机没有信号，但他们的定位设备不受影响。从手表盘上可以看出，他们有在雅尔洛斯村庄走动，有时候还是三三两两的，说明行动并未受阻。
　　马特维难以置信地笑了，道：“所以，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不不不，”丁昔酒把自己的微信打开，给马特维看她收到的冒充信息，一遍给他翻译。
　　马特维很快就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告诉这个冒充者一个假的航班信息，明天我们就可以在机场对他进行围捕？”
　　丁昔酒点点头。
　　马特维想了想，道：“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提议，但是，你确定明天出现在机场的，一定是他本人？如果他只是派一个小人物过去，那我们大费周章一圈，最后抓到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从犯，还暴露了自己，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丁昔酒微微皱眉，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你的确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线索。”马特维现在的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看着丁昔酒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和善，“我可以派人在机场等着，然后跟踪那个人，找到他们窝藏非法物品的地方。”
　　丁昔酒道：“原来你们还没有找到具体位置啊。”
　　“正在找……”马特维有些尴尬地含糊过去，“明天就能找到。”

　　静谧的村庄，迎来了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这光芒剔透而清冷，但依旧给大地带来了生的气息。
　　祝东炎踏着这微光出门了。他一路往北走，接近那放着主服务器的房屋后，便藏在暗处等待。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一个守夜的人走出来，伸了个懒腰后，开始抽烟。
　　那人抽完一根烟，刚转过要进屋，祝东炎一个健步冲上去，将他捂住嘴后，一路拖到了树林里。
　　伊万已经在那里等候，一见到他们过来，就拿出绳子，把那个守夜的人绑在的树上，并用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警告道：“别乱喊，你的嘴，一定没有我的枪快。”
　　那人紧张地点了点头，道：“我是新来的，别杀我，别杀我。”
　　祝东炎连着点了两根烟，一根塞进了那人的嘴里，道：“我们不杀人，只问话。”
　　那人忙不迭答应：“我都说，知道的我都说。”
　　祝东炎问他：“这里几个人看守？”
　　“一共二十四个。”
　　祝东炎：“怎么换班？”
　　“每个房子里各有六个人，每天上午的六点、十二点，还有下午六点、十二点，四次轮换。”
　　祝东炎：“什么时候有大的轮换？”
　　“两个月一次。”
　　祝东炎：“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
　　祝东炎：“有固定的对接人吗？”
　　“没有，都怕这里的辐射，一年也就轮到一次。我们来换班的时候，和原来在这里看守的人，都不认识。”
　　烟恰好抽完，祝东炎灭了烟蒂，道：“你确定没有说谎？这三天会有人来给你送饭，三天后我要是没事，就会放了你，如果我回不来，你也就死在这儿了。”
　　祝东炎刚转过身，便被那人喊住，急道：“等等！”
　　祝东炎问：“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
　　“虽然接头的人都不认识，但有个暗号，进门用刀在地上划三下。”那人没好气道，“我没撒谎，但你要是自己去送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祝东炎道：“只要你没说谎，我就死不了。”他说完，堵上了那人的嘴。

　　下午，海豚一行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光明正大地往存放着主服务器的房子走去。还没到门口，就被鲨鱼的人拦了下来。
　　祝东炎道：“自己人，来换班的。”
　　“怎么就你们几个人？”
　　祝东炎道：“遇到点事情，跟你们的头说。”
　　守门的人让开道来，但没有放下手里的枪。
　　雷恩率先走出一步，抖了抖身上的衣服，示意没有夹带枪支，唯独将一把匕首拿在手里。其他人也依样跟在他身后。
　　雷恩一进门，便蹲下身，在地上划了三道。
　　领头人问道：“其他人呢？”
　　雷恩回答道：“最近有批大单子运到乌克兰了，我带的人先去那里帮忙，三天后会按时过来。我们在圣彼得堡的服务器被警察缴了，以防万一，我先带几个人过来看看。”
　　领头人做了个手势，众人都把手里的枪放下了。
　　雷恩道：“你们继续工作，三天后我们再换班，我就是先来确定一下，主服务器还安全吗？”
　　领头人道：“放心，前天我们一收到通知，就已经切断了和那台服务器的连接。”
　　“那就好。”
　　领头人看了看米歇尔和拉□□亚，道：“怎么还有两个女人？”
　　米歇尔梗着脖子，拿过雷恩手里的匕首，随手一甩，匕首没入旁边的木桌子，挑衅道：“看不起女人？比划比划？”
　　领头人笑起来，旁边的人也哈哈大笑。
　　雷恩向领头人伸手，道：“我叫雷恩。”
　　领头人与他握了握手，也自报姓名道：“叫我吉米就行。”
　　雷恩等人被安排在那三栋房屋中的一栋，放下行李之后，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祝东炎把自己的枪别在腰间，道：“我们也是赶巧，鲨鱼的对接人还没有过来，但双方随时有可能联系，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要在他们到来之前离开。”
　　“对时间。”雷恩把自己的手表放在桌上，“现在是一点，无论行动结果如何，三点我们在这里集合。”
　　此时，他们已经连接上鲨鱼在这里的网络，虽然还是不能打电话，但上网不成问题。祝东炎想跟丁昔酒报个平安，但一打开微信，就跳出要重新登录的界面，他只好又关上，想着离开这里后，第一时间与她联系。

　　莫斯科警方捣毁非法军火窝点这种事情，丁昔酒当然不能参与，但在她的强行要求下，马特维还是答应了让她一起去机场认人。
　　丁昔酒发给冒充者的假航班信息，是下午一点到基辅机场的，他们提早两小时，就去了现场埋伏。
　　想到在贝加尔湖那栋别墅里的匆匆一瞥，丁昔酒心中还是充满了憎恶，虽然一直以来都没有确认那就是陈陨，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假冒祝东炎与她发信的就是陈陨，但丁昔酒还是十分笃定，就是那个人，没错的。
　　她害怕今天来的人真是陈陨，又担心他躲在背后不出现。当年的判刑，本来就说不上重，再加上减刑，陈陨所受到的惩罚，根本抵不上他所犯下的罪行。在俄罗斯见到他的瞬间，丁昔酒心里就冒出了那个固执的念头：他还在作恶，一定要把他再次关进地狱。凭什么，这个害死了她的好友、还差点就毁了她一生的人，还能这样嚣张地试图对她造成第二次伤害！
　　丁昔酒今天又是一身不同于往日的装扮，马特维和她在一起，两人假装成情侣，在机场的咖啡店里喝咖啡。马特维面对着门口，对每一个走进来的人都保持警惕。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马特维道：“我们在接机口、到达大厅和停车场都安排了人，航班一落地，你就和那个人联系，他很可能会直接让你去停车场。最好的办法是能让他下车，当然，做不到也没关系，千万不要勉强。”
　　丁昔酒看了看机场大屏幕显示的航班落地时间，还有三分钟。
　　“对方一定有反侦察能力，你记住，不能露出任何不自然的表情，也不要东张西望看我们在哪里。”马特维进行着最后的鼓励，“别担心，你无论走在哪里，身边都会有我们的人，我们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我明白了。”丁昔酒咬着吸管，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机场大屏显示航班到达后，她按下了开机键。
　　祝东炎的雪域头像跳出来：我在停车场等你。
　　丁昔酒：我刚落地，你可能要等我一会儿，好在没托运行李，不会太久。车牌号告诉我。
　　对方回复：没关系，我等你，出来跟我说。
　　隔十分钟。
　　丁昔酒：我在往外走了，你忘记发我车牌了。
　　对方发过来一个车牌：AA8127SH。
　　马特维立刻对着耳机道：“AA8127SH，找到这辆车。”
　　一分钟后，耳机里传来回话：“已锁定目标，驾驶座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后座也有一个人，目前还看不清楚。”
　　马特维快速道：“准备好，马上到出口了。”
　　丁昔酒拖着行李箱，往出口走去。她原以为自己会很紧张，但奇怪的是，心中竟然出奇地平静，没有担忧和恐惧，反而期待着，那个人可以立即出现。
　　她像往常等车的时候一样，在一堆车里寻找着那个号码，张望了一会儿后，在后方不远处，果然出现了这个牌照。
　　丁昔酒正要往那边走过去，却发现一个年轻女孩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走到了那辆车边。后座下来一个妇人，帮她一起拎箱子，很像是母女二人。
　　耳机里传来声音：“他说谎了，不是这辆车！”
　　丁昔酒正诧异间，旁边一辆停在那里的车，忽然拉开了车门。丁昔酒反应还算快，正要跑的时候，车里下来一个力气极大的男人，把她强行拽上了车。她一上车，司机便猛踩了油门，冲上了应急车道。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以至于旁边的人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丁昔酒知道，按照马特维说好的计划，万一被拉上了车，警方会直接用最前面的车撞上来。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撞击，然而，只听窗外一声猛烈的巨响，警方的车在正要变道的时候，旁边一辆车快速撞上去，阻拦住了它。
　　很明显，对方也做了完整的计划，把警方的第一辆车堵死之后，后面的车也都跟不上来。
　　丁昔酒知道，计划失败，她难逃厄运了。
　　耳边，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王萱，好久不见啊。”
　　一瞬间，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