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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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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没见到过皇帝口中这位他素不相识的母亲,但盛殊已经在那些宫人嘴里听了个大概。
他们说:“柔贵妃虽病弱无子,但却人美心善,连咱们这些卑微的宫人她也宽待体谅,小主子能被柔贵妃瞧上,真真是好福气。”
等他们的声音弱下去,盛殊才终于将憋在心里的那个问题问出了口:“那我娘呢?”
“小主子,你娘以后便是柔贵妃了。从前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您最好是忘了。”一个宫人小声道,“奴才劝您今后不要再提她了,免的惹皇上不悦,您现在这些都是陛下给的,要记住,陛下给您什么,便也能收回什么。”
盛殊垂眸,他看着地上平整的砖块,上面有他沐浴时不小心溅上去的水渍,像阿云呕滴在地上的血。
阿云死了,他知道。
可是他还是想问,仍期望那只是自己井底之蛙的误解。
“里边住着的那位是柔贵妃,你知道要喊她什么吧?”皇帝偏头,低眸觑着矮他一大截的盛殊,“唔……你是不是还没有名字?”
不等他回答,皇帝便又道:“取断绝之意,你以后……就叫盛殊吧。”
殊,断也。
与此同时,那华清宫中缓缓走出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子,她头带一对小巧简洁的蝴蝶金步摇,身着浅色垂肩薄纱裙,裙摆上绣着浅紫色的绣球花,年轻得像一个未出阁的丫头。
“云舒,怎么亲自出来了?”皇帝一见她,脸上的严肃深情便荡然一空,眉眼中尽是温柔笑意。
姜云舒微微一笑,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加紧了些:“听说这孩子今日便要来,臣妾着急,想早点见到他。”
很快,她便到了盛殊身前,她作势要给皇上行礼,但不等她动作,皇上便一摆手:“免礼。”
“臣妾早早让小厨房安排好了吃食,但不知这孩子喜欢什么口味,于是每样都只让人做了一点。”姜云舒微微俯身,打量了盛殊一眼,然后问,“你叫什么名?”
盛殊微微低眉:“回娘娘的话,奴才……儿臣名叫盛殊……”
纵然旁边站着的皇帝没开口,但盛殊也能感觉到他的不悦,他眉微蹙,道:“今后云舒便是你的母亲了,你该喊她什么?”
盛殊张了张嘴,但阿云的双手似乎还掐着他的喉咙,让他迟迟道不出那句称呼。姜云舒见状,倒是善解人意地替他解了围:“皇上,不着急,以后再慢慢来。”
皇帝皱起的眉心这才稍稍缓了些:“那便先进去吧,这外边风大,担心着凉。”
“盛殊,来。”姜云舒朝盛殊伸出了手。
盛殊愣了一下,诚惶诚恐地抬眼看她:“贵妃娘娘……”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姜云舒突然直接牵住了他的手,那芊芊玉指柔而软,但却有点凉。贵妃娘娘对他这般温柔,他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于是便小心翼翼地跟上姜云舒的脚步。
“以后你便随本宫住在这里,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姜云舒说,“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定要告诉本宫……”
“喏,你以后便住在这屋,隔壁便是本宫的屋子。”姜云舒打开门,牵他进去,“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屋子陈设的很干净,虽没有什么华丽浮夸的摆设,但只要稍稍留意,便能看出姜云舒的用心——那床幔是新换的,靠近了还能闻道皂荚和阳光的味道,干燥而好闻。
屋内香炉里并没有点香,但有几个角落的花瓶中被插了几束桂花,所以一进门便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盛殊点了点头:“儿臣很喜欢,谢娘娘。”
“本宫膝下无子,这华清宫住久了实在闷得很,本宫倒要谢谢你。”姜云舒接着又带他往外走,“现下还未到饭点,本宫先带你去用一些糕点。”
皇帝在后边笑着抱怨:“早知道舒儿你有了孩子便忘了朕,朕便不带他来了。”
如今四下只有他们三人和熟悉的宫人,姜云舒也不再像方才要给他行礼那般端着了,她回头对皇帝说:“皇上一把年纪了,还要与小孩儿吃醋,真像话。”
皇帝也不恼,几个跨步跟了上去,走到姜云舒身侧道:“从没人敢将朕丢在后边。”
姜云舒道:“凡事都有个第一次,臣妾便要做这第一个。”
“伶牙俐齿,不像话。”嘴上这么说,皇帝眼中却是带笑的,“你想要个孩子,朕如你愿了,你打算怎么报答朕?”
不等姜云舒回答,只听皇上又道:“不如你请朕吃你亲手做的桂花糕吧,如今真是金秋,应景。”
“陛下还是找您的辰妃吧,她手艺好,臣妾比不上。”姜云舒说着顺手将盛殊额角的碎发拨到耳后,然后温声道,“先去里边坐,宫人们会将点心端上来的。”
盛殊点了点头,很听话地自己先进去了。
皇帝这才拉住姜云舒的手腕,轻声问:“还生气呢?”
“臣妾不敢。”
“你当知道,朕宠她不过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皇帝轻轻搂住她,温声哄道,“你想要什么,朕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给你,云舒,你在朕心里,是不一样的。”
姜云舒顿了顿,低声问:“那这孩子的母亲,阿云……”
“嘘……”皇帝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描淡写道,“阿云是得了急病暴毙而死的,朕念她这么多年养育二皇子有功,会追封她一个贵人再下葬的。”
姜云舒怔了怔,却没再说话。
后来的事,盛殊有点记不清了,但姜云舒确实对他非常好,她很温柔,说话也很有尺度,不会提起他已逝的生母,也不会去掀他那段暗无天日的过往。
盛殊还记得那日,他才刚来,姜云舒听宫人说了他身上有许多伤的事,立刻便带了最好的伤药过来看他。又顾虑着他毕竟这个岁数了,想必会怕羞,于是特意寻了个太监过来替他上药。
姜云舒便隔着一个帘子与他说话:“别怕,虽然有点疼,但涂上这个,不出几日伤口便能好。”
从来没人同他说过“别怕”这个词,在阿云那里,他似乎只是条没心没肺的狗,没人觉得他也怕疼,也没人在意他这点闹着玩的小伤口,尽管那所谓的“闹着玩”,要等月余才能见好。
盛殊一时有些鼻酸,有点委屈,是为他自己。
后来一次,柔贵妃借着宫中有小孩儿的名义,让工匠在院子里搭了一个秋千。
秋千做的很大,有两个位置,完工的时候姜云舒又借着先替小孩儿试试这秋千够不够结实的借口,自己先坐上去荡了荡。
当秋千荡至最高点的时候,姜云舒的目光飘飘然落在了盛殊身上,然后她逆着夕阳光,冲盛殊笑了。
那笑和往日淡雅的微笑是不一样的,盛殊能看的出来,她是真的很高兴。
不过那弯成月牙的眼和漂亮的五官让他觉察到了一点熟悉感,他记得也有一个人,婴儿肥,眼睛很大,很亮,笑起来就像在外头晒了一整日的被褥,带着太阳光的香气与柔软铺面而来。
是……那孩子。
谢纨,谢无忧。
“娘娘,儿臣有一事欲求您。”盛殊突然拱手道。
虽然姜云舒一直对他很好,但盛殊却很放不开,姜云舒给他什么,他都说喜欢,也从未要求过她什么。所以盛殊突然这么说,姜云舒第一反应是欣喜,她问:“你说。”
盛殊道:“儿臣从前在宫里见过一个孩子,约莫五六岁的模样,生的很漂亮……跟着六皇子盛毅。”
他说到这里,姜云舒便明白了,她双脚落地,将摇动的秋千停下了:“本宫知道,那是谢家的孩子,很讨人喜欢,你喜欢他?”
盛殊耳尖微红,但还是面不改色道:“也不是,只是说好下次再见的,儿臣读书虽晚,但也知君子不可食言……”
姜云舒笑了笑,知道这孩子从来不坦率,于是便道:“正巧皇上近来要给你们选伴读,不如我与你父皇说说,便就他了。”
“……”
见他没立即回答,姜云舒故作姿态道:“唉,不过他年纪尚小,不如还是另选个与你同岁的吧。”
她这么说,盛殊就着急了,虽然面上仍然没什么太大变化,但语速却不自觉地加快了:“同岁的未必合得来,何况六皇子也喜欢他,让他来,兴许会少一些矛盾。”
“好好好,本宫知道了。”姜云舒笑道,“过会本宫便去同你父皇说。”
“谢娘娘。”盛殊不易觉察地吐出一口气,接着微微背过身去,遮掩住了眉梢压不住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