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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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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儿臣与无忧新认识的朋友,说是浣衣局宫人的孩子,名叫晏如。”盛殊顿了顿,又道,“儿臣想……”
不等他说完,老皇帝突然朝不远处的盛殊招了招手,他盯着盛殊看了两眼,然后开口问:“你姓什么?”
盛殊摇了摇头。
老皇帝面色不变,他看向盛殊背上熟睡的谢纨,接着又问:“喜欢这孩子么?”
这回盛殊点了点头。
坐在旁侧的祖母起身,走到盛殊身边,温和道:“谢谢你将无忧背回来,将他给我吧,我得带他回去了。”
盛殊由着她将自己背上的谢纨抱起来,而后他又转头看向那老皇帝,老皇帝将那盏茶又重新捧起来,继而询问盛毅:“毅儿,近来书读的怎么样了?”
盛殊行了一个并不怎么标准的礼,不卑不亢道:“奴才告退。”
老皇帝一摆首,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盛殊这才退出去。彻底离开皇帝的视线后,他才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后肩。
原来那就是皇帝,天下之主,他想。
盛殊今日回去得很晚,而阿云喜怒无常,虽日□□着他不得待在浣衣局,但他若稍稍晚归,阿云必定揪住他给他几个大耳光。
不过盛殊已经习惯了,那几下能将他掼在地上的大耳光受起来是疼,但也打不死人,所以他倒不是特别怕。
他轻手轻脚地钻进了浣衣局,今日有些奇怪,往日里聚在庭院中浣衣的宫人们全都提前回了房,可这里平时除了休寝,鲜有落针可闻的时候。
盛殊心里忽然莫名有些发慌,他继续往里走,听到阿云那屋传来了一点响动。
阿云原来也是与那些宫人们住一块的,只是后来生了盛殊,小孩儿半夜总哭,这里管事的于是另让她自己收拾了间小房间,让她自个住去了。
她那屋的隔音比其他屋还要跟差些,寻常无论里边外边有点什么响动,只要留意,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到阿云吼道:“你们休想带他走!”
盛殊急忙推开门,却见那跪坐在地上的阿云突然腾起,猛地朝盛殊扑了过来,就像一个狰狞的女疯子,她紧紧将盛殊勒进怀里,声嘶力竭地对那些上来想抢夺盛殊的人喊:“他是我的孩子,你们谁也别想带走他!”
而那些人还在上前,阿云红着眼,双手上移,最后竟然掐住了盛殊纤细的脖子,她的双手越收越紧,盛殊觉得自己的脖子都似乎将被她掐断,但他挣扎的动作却并不是很大。
他那双眼上翻着看阿云,嘴唇微张,像是想说什么话。
阿云看见了,她忍不住哭了,那是盛殊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她哭。
“阿云姑娘,咱皇上要让小主子离开这里,是让他过好日子去的,您这样……咱们都不好交代。”那人劝道。
阿云的手没松,她恶狠狠地瞪着那群人:“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掐死他!”
“哎呦阿云姑娘,这可是您的亲儿子,您居然下的了这个狠手!”这人见盛殊看起来是真的快要断气了,这才惊呼了一声,“别介!你们,都先往后退,松手!阿云姑娘,您先松手,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一群人纷纷退开,阿云这才微微松了松手,她掐搂着盛殊,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十月怀胎才生下你,多少人骂我是贱人,笑我未婚便挺着个肚子,可我还是把你生下来了。现在他们要你认别人做娘,他们要你离开娘……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她一遍一遍梦呓似得呢喃,又一便便地吻上盛殊额头:“你是个好孩子,你不会不要娘的,对不对……”
那群人瞧她这般疯疯癫癫的,自然明白同她是没什么好商量的了,于是领头的那位开口道:“阿云姑娘,皇上能看得起你们,那是小主子的福分。但您这般偏激,我们也没办法了。小主子如今已经这般岁数了,若再在这里窝下去,只怕这辈子便毁了,奴才还是多嘴劝您一句,您呐,就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便带着人走了,留下抱着盛殊的阿云脱力瘫坐在地。
那双拿捏着盛殊脖子的手终于松了,盛殊双手撑地,几乎咳出了泪来。阿云却一改往日的语气,只是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脊背。
“晏如,母亲问你。”阿云说,“你想走吗?”
盛殊仍在咳嗽,没能及时回答她的问题,阿云的声音便又变得尖利刻毒起来,她掐住盛殊的手腕,半短不长的指甲立刻抓破了他的皮肉:“你想走吗?你是不是想走?出了浣衣局,什么荣华富贵都有,可是你还是没人疼,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会真心待你?”
盛殊终于咳完了,他抬起头,脖子上是一圈青紫的掐痕,他没有回答阿云的问题,只是反问道:“母亲,怎样才算是真心待我?”
阿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她只是愣了愣,旋即又回答道:“你爹嫌你弃你,是我不顾流言蜚语生你养你,只有我才会将你看做是自己的骨血。那些人……他们只会嫌你脏。晏如,你这条命,生来便是脏的,除了我,没人肯要你。”
“我不明白。”盛殊踉跄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头发散乱的阿云,“您的所谓‘真心待我’,是叫我恨,让我痛。”
“既然我生来便是脏的,那您为何要生下我?母亲,活着……很痛苦阿。”
说完他便转身,走向了丢着一床被子的角落。
阿云慌忙起身,声音有些发颤:“你不许走,到娘这儿来……到娘这儿来……”
盛殊那会毕竟年幼,到底挣不过她,于是便将被子挪过去,睡在了阿云的床侧。阿云一直不睡,正对着他那面躺着,双目因为充血而布满了红血丝。
盛殊被她盯得极不自在,于是转身用后背对着她。
到了后半夜,盛殊便睡得有些迷糊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今天才认识的那小孩儿的风筝又断了线,正飞过他头顶上的苍穹,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够不到那只纸鸢。
那小孩儿号啕大哭,奶声奶气地要他赔自己的风筝,盛殊一时无措,只能手忙脚乱地哄。
然而那眼泪还没擦干净的小孩儿却撇嘴道:“我不和你好了,我听他们说,你是贱人生的贱种,和你一起玩,我也会变脏的。”
盛殊看着那小孩背过身去,跑出了他的视线,他捏紧了拳头,心里无奈地想——
不是的,不会的,我不脏……
你看,我今日洗干净了脸,指尖没有泥,我是干净的。
“我是干净的……”盛殊呢喃道,随即缓缓睁开了眼,他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响动,于是坐起来转身,谁知刚转过身,他的嘴便被人一把捂住。
他看见昏暗的烛光中,阿云被两个男人钳住了双臂,今日那领头的太监捏开了阿云的嘴,将什么东西灌进了阿云口中。
阿云挣扎不能,只能死死地盯着盛殊。
盛殊回望着她,想喊什么,但却被那双结实有力的手堵成了一串不成声的呜咽。
那太监给阿云灌下去的那杯毒酒见血封喉,钳制住她的人很快松了手,她瘫软在床,而她的眼睛却仍然紧紧盯着盛殊,直到她七窍都流出血来。
“小主子,陛下请您回去,从今日起,您便不需要再住在这种地方了。”
他听见那些人异口同声地俯首道:“恭喜小主子。”
堵在盛殊嘴上的那只手依旧没松,没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那人便将他用黑袍裹住,迅速抱离了那屋子。
等到那人将他放下的时候,盛殊才发现,他的一双脚是软的,若不是有宫人扶着,他差点就站不稳了。
“你们要按照皇上的吩咐,好好照顾小主子。”那太监说,“切不可怠慢了他,以后这位小主子便也是皇子之一了,你们好生伺候着,明日皇上便会来接他去华清宫。”
那群宫人连声诺诺,随后便将惊魂未定的盛殊送去沐浴。
最后他被宫人们伺候着躺上床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盛殊从没睡过这般软的床,身上的被衾也软得不可思议,但他不敢闭眼,只能干巴巴地望着那头顶上的床幔。
他只要一分神,阿云那双血红的眼便紧跟着凑到他眼前。
但很奇怪,他并没有很难过,只是觉得心里徒然空了一块。而阿云施加给他的痛苦历历在目,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二日清晨,宫人们早早地端了水盆进来,给他换上一件不大合身的锦衣,将他打扮得和昨日才见到的那两个孩子一样光鲜。
可盛殊的脑子里却乱乱地飘着一团杂音,他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阿云对他说:晏如……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你这条命,生来便是脏的,除了我,没人肯要你。
他看见昨日才见过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朝他走过来,而他被周身宫人催促着行了礼。
皇帝的目光依然是冷淡的,和第一次见的时候,没什么不同,他说:“还是太瘦了些,连衣服都撑不起来。”
“走,朕带你去拜见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