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给你的生日礼物》顾芳尘

9、婚姻与爱情（五）

　　（一）特权
　　接下来我要分享的，是关于我被社会毒打的糗事，写出来供大家乐一乐。

　　经历网点轮换之后，我被借调到大网点历练，新网点周围算是富人区。
　　某日，我被派到外面站大堂，大概下午三点的时候，走进来一个不同寻常的客户。

　　他一进门脸色就很严肃，先是问我，“你们手机银行一次转账最多能转多少？”
　　我说，“因为断卡行动，常年不用的手机银行限额5万，但正常情况下可以转50万。”

　　他很霸气地说，“待会儿你给我把限额开到最大，我下午有一笔十万块的转账。”
　　我说可以。

　　他继续用很傲慢的语气说，“还有一件事，你们B京的总部给我打电话了，请我来网点配合你们的工作。”
　　这里一个十八线小城的网点，怎么会和首都扯上关系，我第一反应就是，他不会接到了什么诈骗电话吧？

　　但我还是询问他，需要办什么业务。
　　他却不正面回答，反而用指责的语气，“这是你们银行的错，你们业务上出了问题，要我来配合你们的工作！”

　　我真是听得一头雾水，那时候断卡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我就琢磨，是不是他信息没补全，客服打电话让他来补充信息？
　　我就问他，电话里是怎么说的，是信息没有补全吗？
　　他依旧很傲慢，不肯回答，我只好带他去找主管，问是不是网点打电话喊他来办业务？

　　主管当时正在忙，忙的时候语气也不太好，“没有啊，没有打过电话，你带他去柜台查查吧。”

　　领他去柜台的路上，他一直絮絮叨叨，“你知不知道，我是被你们请来配合你们工作的！你们银行态度很差，我投诉你们投诉了三次！”
　　领到柜台，柜员问他办什么业务，他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我只好跟柜员解释，这位客户说收到B京总部的电话，你查查是不是因为断卡行动，需要做补全信息之类的。
　　那客户依旧语气不太好，全程趾高气昂，柜员朝我使眼色，“妹，去给客人倒杯茶。”

　　后来我听柜员说起，她查了这位客户的信息，没有发现需要补充的地方，询问他电话内容，这位客户却说“不方便透露”。
　　真让人为难，柜员也不知道该办什么业务，只能象征性的操作一番，先稳定他的情绪。
　　期间他还对柜员施压，多次拿出投诉的案例，威胁柜员好好给他办业务。

　　柜台的业务办完了，他又提出开通手机银行限额，这是大堂经理的活。
　　在那时，其他的大堂经理都去跑业务了，就我一个人，所以这活计落到了我头上。

　　因为电信诈骗的缘故，在银保监的要求下，各大行对银行卡和手机银行的管控愈发严格，像什么暂停非柜、银行卡不能用的情况每天都在发生。
　　员工被断卡行动逼得焦头烂额，客户也不能正常用卡。

　　尤其像办理手机银行之类的业务，在经办前需要写各式各样的单子和承诺书。
　　变态的是，员工在办业务之前，还要对着摄像头诵读免责声明，监控是要被抽查的，如果没有规定动作，是要被积分通报罚款的。

　　所以，给他办业务之前，我先找了好几张单子出来，让他签名。
　　他很不爽，开始抱怨流程复杂，我只好跟他解释这是断卡行动的要求，是为了防范电信诈骗。

　　我继续指导他签名，告诉他在哪里签名，然后按照规定把那一段免责声明念给他听，他或许是烦了，开始了他的威胁。
　　“你态度认真一点！你知不知道我投诉你们投诉了三次！”

　　我没有理会他，这个人从一开始给人的感觉就很讨厌，从他的行为来看，其实是想通过激烈装逼的言论，来获得一些特权。
　　就像躺在地上撒泼的孩子，以为他哭闹任性，家长就会给他买糖吃。
　　这个人想要员工捧着他，为他服软说好话。

　　偏偏碰上了我这刚毕业不懂人情世故的硬骨头，我没有因他的威胁将他与其他客户区分开来，依旧公事公办，办业务的时候，没有多余的奉承和通融。

　　听到他那句话，我心中无语，但也不理会他，与这种人起冲突不是明智之举。
　　他看我不理他却更生气了，“我投诉你们三次了，你听懂了吗！”
　　他提高语调，将一句“你听懂了吗”重复了三遍。

　　我该听懂什么呢，就因为你投诉过，我就该对你点头哈腰分外热情吗？
　　从进门接待他，帮他解疑答惑，到后来帮他端茶送水，指导他办业务，我哪里做错了呢？

　　少年血性差一点爆发出来，但作为一名服务人员，我还是忍了，在他问了三遍之后，我点了点头。
　　我听懂了，这位爷，您可以办业务了吗？我在心里这样想。
　　幸好大家都戴着口罩，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我还是耐着性子想教他的。

　　他却不依不饶，“马上给我换个人来！”
　　另一个大堂经理忙完了事情，看到我这边的争吵连忙过来解围。
　　他要求换人我求之不得呢，我对过来解围的姐姐道：“那就交给你了。”

　　事情到这里应该画上句号了，然而，在我转身离开之际，他突然冒出一句话，“你知道什么是XX局吗！”
　　我说怎么这么狂呢，原来是个当官的！
　　是不是在单位里被下属捧臭脚捧习惯了，看惯了别人的点头哈腰，遇上我这种行事板正不攀扯不恭维的人，他就受不了了。

　　或许在他眼里，银行的人就该弯着腰满脸堆笑的为他提供服务，听到他的威胁吓得两股战战，立马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迎合他。

　　“你知道什么是XX局吗？”
　　他以为这句话能震住我，能激起我对“权贵”的恐惧？
　　不，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心中的血性，“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他有没有为民做主我不清楚，我只看到他为官的优越性，以及想用官威谋特权的丑恶嘴脸。

　　我转过身来询问他，“哦，那你是党、员了？”
　　他被我问愣了。
　　我讽刺道：“为人民服务的党、员？”

　　他当场发飙，我心里却觉得爽快，他说XX局在我们网点开了户，他除了要投诉我还要销户，取消与我们行的合作。

　　我一时脑热，知道自己得罪了不该惹的人，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他以权谋私，将公共财产视作谋特权的筹码，动辄以销户威胁旁人。
　　那是公家的东西，是人民赋予他的权力，他只是人民的代管理者，凭什么耀武扬威？
　　这才是我生气的点，之前他的种种言论在我看来，就像个跳梁小丑，我不理会就是了。

　　但这一点，我却无法忍受，什么是官，什么是官威？

　　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还是个银行小职员，怀着一颗中二少年的心，把自己看成不畏权贵的大英雄，自我感动。
　　领导却不这样看，她们很生气，说这个网点不敢要我了，连夜传信到人力部，申请把我调走。

　　所有人都说是我错了，那位副处级干部虽然也有错，但他身在银行就是银行的客户，我是提供服务的人，怼客户本身就是错的，她们说我摆错了自己的位置。
　　一件事情，从不同的出发，就会有不同的解释，领导说的话也没有错。
　　谁让这世界是由矛盾构成的呢？

　　这场矛盾其实可以避免，年长的姐姐们事后议论，我那时稍微说点软话，其实也没什么了。

　　我也知道服软的重要性，可是我那样做了，我还是我吗？
　　所有进银行的人，不都该一视同仁吗？因为业绩指标，我们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没钱的敷衍过去，有钱的上去巴结，为官的则受吹捧……

　　我知道这就是社会，是现实，但我不能融入其中。
　　那一刻我悟了，我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根本不适合去银行。

　　领导们连夜上报，第二天我就被人力部喊去谈话了，城区的网点是不敢要我了，事出突然，只能把我外派下县。
　　那时，我心中已有了离职的打算，但是还未敲定，故而也没有争取什么，听从了人力的安排。

　　县里城区两头跑，才有了后面的请婚假事件，那件事让我彻底对银行死心，离开了这个压抑如死水的地方。

　　银行给我的教训就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人情暖不了制度，事实抵不过谣言。

　　我受到的教育，与我所看到的现实严重脱节。我一直以来都被教育，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充满理想和大义的人，但当我踏出校园，所有人都期望我做一个八面玲珑的老油条。
　　遇到事情先模糊是非，先以利益取舍。

　　校园内外，对人的评判标准截然不同，当你在社会上谈理想，周围人会说：“你快看，他读书读傻了。”
　　对理想和真理的坚持，也成了低情商的表现。

　　我自知不能在银行的环境里混得如鱼得水，也无法罔顾那些平等和不公，与其继续留下折磨自己，倒不如趁早逃走。
　　接下来的时间，请让我快乐躺平。

　　真的卷不动了，就让我做一个无欲无求的小废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