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日乏长绳》双鲤迢迢

47、 第四回 鼓声叠（三）

　　鼓声叠（三）
　　好个厉害的师祖，我只得从山石后走出做礼，道：“下官乃上界的奎木星官，侥幸拟了个假身困在妖洞中，这才同大圣一起逃了出来，因下官是玉帝派下来助大圣救人的，行事不利不提，此时又贸然来到天尊仙处求援，只怕日后提起来与仙尊不便，因此才躲在暗处，这番行事不妥，还请天尊恕罪。”
　　真武大帝道：“你这话说得倒也不差，大圣可能明白这一层意思？”
　　孙悟空面色立时不豫，道：“此事如此紧急，何必提这些没用的，看来天尊还是不愿援手。如此老孙半天口舌都白费了，天尊何等懂得自善其身，何必再来问我？这种马虎眼不打也罢。”我刚才只顾着看麻姑不曾留意他与真武大帝都说了些什么，此时听想来真武大帝不愿帮忙，孙悟空何等急脾气，语气自是不善起来了。
　　但闻真武大帝道：“非也，我当年随威震北方，统摄真武之位，俱是奉元始天尊符召，我在此静享武当山，这武当山隶属南瞻部洲，如今四海之内莫不领天帝玉皇号召，若无上界旨意，我如何能对西洲之地擅动干戈。假若法遣众神，难免日后不见罪于玉帝。”
　　孙悟空听了冷哼一声，道：“罢了罢了，亏我昔日以为你是何等英雄，却也还是个惧怕玉帝的主儿。”此话一出，一殿上下的仙官都喝道：“大胆妄言！”
　　孙悟空又讥道：“我是大胆，却不妄言，昔日何等威风的荡魔天尊，今日却为个小妖孽瞻前顾后，算了，只当我白来这一趟，我还是直接去天庭，只说真武大帝不肯相助，无法只得再救玉帝了。”说着拉着我佯装要走，看我不动，低声骂道：“瞧你一双眼睛都看直了吧，不如就留了这里，一家子团圆。”
　　真武大帝摆摆手道：“大圣莫急燥，大圣既然寻到我门上，我又如何能断然拂了大圣诚意，我谅那西路上的妖孽也不能大害天下，我着令龟、蛇二将并五大神龙与大圣助力，擒获妖孽救你师徒之难。”
　　孙悟空听了这话面上颜色才算回转了几分，我在旁鞠躬道：“下官斗胆一言，天尊座下龟、蛇、龙神自是有通天神通，然天尊有所不知，那妖孽的厉害却在他那宝贝褡包上。只怕事事难料，若是折损了龟、蛇、龙神一丝，下官还有何颜面回见玉帝。”
　　孙悟空在旁道：“不错，不错，就是他那宝贝厉害，不然凭着老孙的能耐，如何叫他两次生擒。”
　　真武大帝沉吟片刻，道：“这宝贝的来路我倒也猜到几分，只是……正主不出，你们也不得贸然行事，如此好了，”他转头对身边麻姑道：“你既正要回去，就顺带替我做件事吧。”
　　麻姑在旁应道：“师父请讲。”
　　真武大帝从小案上拿了一册书递给麻姑道：“你去西天兜率天上找到未来佛祖，说这是我新得的曲谱，请他参详。”
　　麻姑双手接过，少瞬却低声迟疑道：“师父，徒儿已几百年不曾踏足天界了，如今，就更去不得了。”
　　真武大帝面色一沉，也低声道：“我适才一番劝说却真是无用了，你既如此拂逆师命，以后也不必在我门下了。”
　　麻姑只道：“师父，徒儿怎敢……”
　　真武大帝见状摇头道：“即已成仙，日后无涯时光，你怎能永远与天界划清？更何况此次去见的是兜率天上的未来佛祖，与天界众神何干？你莫再推阻。”
　　麻姑听了这话，自得应下。
　　真武大帝又点头道：“你今日求我的事情，我自然帮你料理了，且放心去吧。”
　　麻姑自垂首拜谢，孙悟空见状插嘴道：“天尊，你那师徒家常可话完了没有？再多说一会儿，我那师父师弟可被妖怪给煮熟下酒吃了。”
　　真武大帝一笑，指点出在列的龟、蛇、龙神等精锐兵将，道：“大圣且去救人吧。”
　　孙悟空与我自拜谢不提，随同麻姑及神兵一起出了武当山，麻姑抬眼西望道：“大圣与星官领兵西去，小仙上天求救未来佛祖，就此别过。”
　　孙悟空嬉笑道：“怎敢让仙子独往，就由得魁星随仙子同去吧。”
　　麻姑道：“这却不必。”言罢待走。
　　孙悟空上前一步道：“这紧要关头，可谓时不待我，魁星对那兜率宫熟悉得很，总可帮仙子快些找到佛祖，再说了，仙子传过话来，难道还再亲陪佛祖下界来找我们不成，自是回去清静歇息了，这时佛祖若找不见我们，岂不坏了大事，如此也总得有个人给引路才是呀。”
　　麻姑听他这番理论，不由微微蹙眉道：“佛祖何等神通，如何还需引路。”
　　孙悟空又道：“仙子此言差矣，引路非是低估佛祖神通，只是怕怠慢了佛祖，未来佛心宽倒也罢了，若是被如今那正主儿听说，他莫不要派咱们一个狂妄的名头，我本也名声狼藉，可若连累仙子清高……”
　　麻姑听这一番鼓噪言论，忙摆手道：“大圣有理。就劳烦星官一程。”
　　孙悟空道：“这就是了，魁星一路可要好好伺候仙子。”说着暗里推搡我一把，耳语道：“看你以后如何谢我。”
　　我也低语道：“日后自有桃花仙子谢你。”他本在嬉笑，却是面色一变，奈何当场耳目多杂，只得轻挥一拳与我，捂住头骂道：“好个恩将仇报，偏害我头痛。”
　　当下分道扬镳，麻姑自驾了云车，我道：“仙上何许如此劳顿，就由下官来驾车吧。”
　　她自还是那般冷淡神情，略思片刻点头道：“有劳星官。”说着便转身上车。我少愣了片刻，忙云车驾前坐下。一路都有些恍惚，仿若千年之前，也是这般为她驾车，记忆因为反复温习，一些枝末细节都清晰无比，早已真假莫辨。
　　我虽目不旁视坐在车前，仿若看到她靠在车窗边望向天际边，清风拂发，笑意宛然，神采飞扬。
　　一驰千里，寂静无声，忽然隐约听到有人唤道：“长生……”
　　一声轻呼惊得我几乎失了驾辕，怆然扭头望去，见她也是一脸惊恍神色，一手轻盖在嘴唇上。
　　我的呼吸猝然紧密起来，问道：“仙上唤谁？”
　　“不曾唤谁？星官听差了吧。”
　　我苦涩一笑，回过头道：“许是下官听差了，听起来像是长生二字。”
　　她良久不语，我甚至以为刚才真是我听差了，忽听身后一声叹息，她轻声道：“长生……他原是我门下大弟子，多年前已……已精魄散尽灰飞烟灭了，说来荒谬，适才看星官在前驾车，有丝恍惚，竟觉得好像是长生在前坐着。”
　　我不敢回头，只道：“难道下官与仙上弟子样貌相似？”
　　她道：“这却没有，只是我错觉罢了，我那弟子是天界销了仙籍不值一提的罪人，是我鲁莽相比，星官莫怪。”
　　我道：“下官不敢。”
　　她沉默一会儿，又道：“我已多年不曾跨足天界了，这次受师命上天，难免想起些旧事，一时竟鲁莽言语，星官自是明理，只当没听到罢了。”这最后一句依然恢复了平日清冷语调，俨然拒我千里之外。
　　我有冲动要走过去，告诉她一切，我的等待，我的努力，我永远不曾改变的爱恋，我与她常相厮守的渴望，可是此时此刻只得隐忍着。静默许久，忍不住回头再望她一眼，她却只低头陷入深思，那般眼神深重，不得解也。
　　寂静的行程里，只能用尽力气挥走心底的渴求，棋差一着，自不可盲动。一时也只有化心中郁积为力，匆匆驾车越过天庭四门，直上离恨天上。

　　我在老君那里受惩时，听说过未来佛曾住兜率天内院，这名头虽同，可一内一外，差之天地，兜率天外的宫殿就非寻常宫殿了，其间纵横九重除了老君，自然还住了好些神通的仙人，我在兜率天外住了近一个月，却不曾遇见过半个仙影，可见其空间深广反复，而这兜率天内院，更是只闻其名，不得见其形了。
　　我停了云车道：“仙上，即不便正式出面，如何找到佛祖。”
　　她道：“兜率天深不可测，纵然进内寻去，也必然难得未来佛神踪。你我在此等候片刻，未来佛祖自会出来相迎。”
　　话未说完，只见西南上一朵巨大彩云坠地，云中躺了一个半睡半醒的笑面比丘，他双耳垂肩，身高体胖，虽身着袈裟，却是袒胸露腹，只是一幅天然福相却无人能比，那比丘和尚打个哈欠道：“这真武扰我好梦。”
　　麻姑忙下车跪拜道：“小仙拜见弥勒尊佛，扰得尊佛还望赎罪，家师有物送与尊佛鉴赏，特派小仙呈送。”
　　未来佛弥勒哈哈一笑道：“这个真武，说我管教不严就直说，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礼仪繁琐的要命啊，还有你这麻姑，明明就是个小姑娘，偏偏打小就故作深沉，生生扮老了去。见我者欢喜，你为何还皱着眉头，如此我这就许你一个心愿，你且露欢喜出来吧。”
　　说着就轻捻手指，要弹麻姑眉心。
　　麻姑不能明躲，只得道：“纵然佛祖神童无边，却也无法愿小仙心愿，还是将慈悲留于世人吧。”
　　弥勒佛微笑道：“一想向善，心愿终成。你既不愿受我这一指，我便……”他转头看到跪在一旁的我，问道：“就给了你这娃娃吧。”
　　我还未反应过来，觉得眉心一股澄明之气附着印堂，不曾想到这未来佛祖竟是这样任心行事的性格，也不只说些什么好，只得叩拜道：“多谢佛祖赐福。”
　　他却双手轻提，将我拉了起来，细细打量着我，有那么一瞬间，然从那嬉笑面色转得凝重肃然，少顷又恢复笑容道：“先莫要谢，所谓福祸相依，且看你这娃娃如何用。”
　　我心莫名地悚然一颤，弥勒尊佛号未来佛，难道他竟看出了什么，一时屏息站立，不敢言语。
　　他忽又笑道：“魁星可是为着悟空师徒而来，即如此我们便走吧。”说着不等我跟上，就驾云而下，我只得对麻姑道：“仙上，小官先行一……”话未说完，那弥勒佛又转回来道：“麻姑，相见欢悦，不见分离。何圆？”一边说一边拉着我的手，又驾云而去，我还来不及再跟她道个别，就已被弥勒尊佛拉到下界了，只得心中叹气道：这未来佛真真是个行事无章的，佛意难测，非我等可窥。
　　不多时飞至妖山，弥勒与我下了云头，正看到孙悟空独自在那里发愁，只听弥勒道：“悟空，你可认得我？”
　　孙悟空见我同在一起，忙下拜道：“弥勒佛祖，弟子真等的凄惨。那妖怪真是厉害，真武大帝派了龟、蛇、龙等神兵，也一并给收到褡包里去了，不知这妖怪是个什么来历，他那大包又是个什么宝贝，烦请佛祖给个指点。”
　　弥勒道：“他本是我面前司磬的黄眉童子，三月三日我因赴元始会去，留他独自在宫看守，谁知他竟把我那宝贝给拐走，假佛成精，那褡包是我的后天袋子，又俗名人种袋，装了你等也不算怨，那狼牙棒是敲磬的槌儿，你修行尚浅，也怨不得你打不过他……”
　　孙悟空素来是个自然武艺高过天去的主儿，未听完这话便炸开了，口不择言喝道：“好个笑面胖和尚，走失童儿，还教他诓称佛祖，陷害老孙，真是家法不严。
　　弥勒道：“你这猴儿，虽原是怪我，但你师徒孽障委婉，故此百灵下界，该受此难。如此我替你收他去也……”
　　孙悟空又插嘴道：“那妖怪偷了你的宝贝，如今你手无兵器，如何收他去呢？”
　　弥勒道：“你再去打上门，只败不胜，引他过来，我自有计谋。”
　　孙悟空又道：那妖怪拿了你那褡包，我怎么不败，只怕还未引过来就又被装了进去，你莫诳我了。”
　　弥勒笑道：“好个性急的猴儿，我话还未完，你倒有百般问题，你且伸出手来……”
　　那孙悟空伸了手掌，弥勒以手做笔，在孙悟空掌心中写了个“禁”字，道：“你现下握紧拳头，待见了那孽障只管当面放手，不怕他不来。”说着又一手指一挥，就地变出一片瓜田，笑道：“你引了他来，再变作一个大孰瓜，他定来吃瓜解渴，待你进他肚内，该如何摆布自然随意，到时候我再取了褡包，收他不迟。”
　　孙悟空听得直笑道：“佛爷爷呦，论阴谋老孙可不胜你。我这就去引那妖怪过来。”
　　弥勒道：“晓得就好，莫在动歪脑筋了，依我所言必救得你师徒。”说着自己又将身变作一农家老叟，就这身边石头就坐了下来，又伸手拉我道：“猴头贪战，怕要过会儿才到，这会也无聊，这位小仙友先在此处陪我老人家说说吧。”
　　我本欲随孙悟空同去，只是那猴子果真性急，三五秒已然不见了踪迹，又听弥勒佛这样说，只躬身称诺。当下与佛祖同坐，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再恭敬不过。
　　弥勒见我如此，不禁笑道：“我初看你该是个有趣的，怎这会儿做这番样子岂不无聊？我顶不喜欢你们这些娃娃老气横秋的模样。”
　　我回道：“小仙地位低微，竟和未来佛同坐，自然诚惶诚恐。”
　　弥勒摇头道：“不讲些凡俗礼仪，倒让你惶恐，你这娃娃莫不是天上呆久了，脑子也呆了，适才那股气还受用吧？”
　　他这话问得十分突然，我略顿了下才明白，微运了下气不觉有异，只回道：“谢佛祖赏赐，受用的。”
　　他凝视我片刻，又微笑道：“当真受用，那自然好，若是与你体内真气不合，却是大大的不宜，你此时既真说好，以后吃了苦头也不许找我哭闹。”
　　听他所言，我不禁再抬头望住这位未来佛，他依旧是满面笑意，再慈祥不过，双目之中坦荡无限，那里找的出半点质疑，我于是大胆问道：“只是佛祖赏赐这番运气，初时是要给寿仙的，忽而转手赐给我，小仙福薄，这番受用不知可妥当？”
　　弥勒道：“我本欲解麻姑眉头深蹙，她既不肯要，给你也是一样的，你倒说有何不妥？”
　　这话说得我却无从回答了，只低头道：“小仙驽钝。”
　　弥勒笑道：“你果然驽钝，此时悟空也该来了，你还不快回那索套中去，真不怕众仙生疑么？”
　　这话说得极对，我那假身只怕再撑不了许久了，我忙拘了一礼告辞，隐身而去。少瞬飞至那地窖中见众仙都混沉睡梦中，那奎星的假身也无半点不妥，便安心归了位，还不多时便见孙悟空与其师弟前来解救，想来一切自然料理好了，当下众仙各自回天归命，那唐僧师徒继续西行按下不表。

作者有话说

　　最后改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