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蛟龙终得入海归（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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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苏秦的身世可比张仪所知道的要复杂得多。
虽然两人名义上同为鬼谷先生的学生，但苏秦要比张仪年长二十岁——这么说也许不准确，因为苏秦本来应该比张仪小二十岁的……这个秘密只有苏秦自己和那位隐居云梦山的鬼谷先生知道：洛邑城还有一名刚刚十几岁的名叫苏秦的少年……
时间再推到二十年后。张仪已名震天下。那时秦惠王刚刚去世，担心被新即位的秦武王宠臣所谗的张仪回到了魏国故乡。
此时，“另一个”苏秦在洛邑已逾而立之年……
周王室虽已衰落，但王城洛邑繁华依旧。在洛邑繁华的大街上，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摇摇晃晃地走着。
虽然穿的是读书人的衣服，可是明显已经好久没洗了，而且袖子上的破洞也没补一补……路人都侧身而过，怕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谁也不会想到这就是后来名震天下的苏秦。
苏秦本来不应该是这幅样子的。他本来在洛邑有一个家，也有自己的父母妻子，还有住在一起的兄嫂。只是读过一些书的苏秦不愿就这样庸庸碌碌地消磨自己的一生，于是背上包袱周游列国。然而却没有一家诸侯赏识他，花光了盘缠的苏秦又没有什么可以糊口的一技之长，几乎是乞讨着一路回到了洛邑……
哦，其实也不是没人要苏秦的。在韩国，还是魏国来着？也有一家客栈想留苏秦劈柴烧水，虽然不敢说有太多月钱但饭还是管饱的。苏秦婉拒了。如果他是那种有一口饭吃就可以满足的人的话，那又何苦离开自己那个小康之家而四处漂泊呢？
苏秦实在是走不动了。反正已经回到洛邑了，离家已经不远，先找个墙角歇一歇吧。
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苏秦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也经常这样坐在家门口。只是那时自己的眼中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好奇，而现在只觉得这浮华好像一幅庸俗的画卷，随便一捅就会破开，露出后面无尽的虚空来……
“哇——哇——”一直乌鸦落到苏秦身边，歪着头看着苏秦。唉，你这乌鸦有没有家呢？一定有的，乌鸦的家不是在树上么？想起小时候也和同伴一起掏过鸟窝，苏秦不由得苦笑起来，但愿这只乌鸦不要是被淘气的小孩子掏了鸟巢而无家可归……不过在苏秦看来，无家可归似乎比有家不能回还要好些，毕竟前者已经断了牵挂……
对面就是一家烧饼铺，烧饼的香味溜进苏秦的鼻子里，本来已经麻木的胃又开始翻江倒海……不过苏秦出来混久了，还是知道现在正是午饭时间，自己最好不要去搅和人家生意的。像他这样期待施舍的人只能等到晚上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卖剩下的烧饼……
“你不吃烧饼吗？”一声清脆的童音把苏秦拉回到现实。抬头一看，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正拿着一个金黄的烧饼看着他。苏秦心中一阵温暖，不由落下泪来。
可是还没等苏秦开口说话，一个妇人跑过来抱起小男孩就走。惊愕之余苏秦听见那妇人远去的声音：“听着，别碰那种人，脏！”
苏秦已经无泪，放声大笑起来，吓得那只乌鸦“哇——”的一声飞走了。对面正在排队买烧饼的人纷纷往这边看，苏秦冷笑了两声，起身又摇摇晃晃走了。
远远地，那扇熟悉的大门映入了苏秦的眼帘。多少年了？苏秦已经不知道自己曾经多少次进出这里，可是第一次远远看到这扇大门的记忆却仍然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苏秦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天天在自家院子里跑来跑去，四周的院墙就围成了他眼中全部的世界。有一天，一只蝴蝶飞进了这个小天地，转了几圈后就又飞回了外面。不过如果那只蝴蝶留心地面的话，也许会发现有两行歪歪扭扭的的小脚印已经跟着自己来到了这广阔的大千世界……小苏秦仰着稚气未脱的脸，似乎连自己的存在也已经忘却，世界只剩下眼前那五彩的精灵在飞舞。直到后来苏秦第一次从诸侯王手中接过沉甸甸的相印时，还清楚地记得那只蝴蝶在阳光中盘旋的样子……
可是，蝴蝶毕竟不是那个只存在于孩子心中的精灵，在飞了一会后，就闪入一片树林不见了。这时，小苏秦才发现自己熟悉的小院和大门已经不在自己的视野中了。可是在苏秦的记忆中，那时他的脑里并没有恐惧和惊慌，虽然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可是和在家门口看到的车水马龙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但是毕竟在家门口坐着的时候，不管面前是什么，一回头就是熟悉的院落和母亲那亲切的笑容，而这时看够了大街回过头却发现仍然是一片陌生……于是小苏秦到处乱撞，而正在他又累又饿的时候，一抬头那扇熟悉的大门出现在了视野中……
苏秦想起了那时在门口焦急地期盼着的母亲，看见满脸灰土的小苏秦扑过来放声大哭……现在，远方的游子再次归来，不知道母亲又是什么心情呢？
怎么看都是混成走投无路样子的苏秦终于推开了家门，正好撞见母亲拄着拐杖挎着菜篮准备出门。看到久违的母亲，苏秦眼眶一热，想要开口向请安，喉咙里却似乎堵着什么……谁知母亲看见苏秦，先是一惊，待看清了来人是自己儿子，却别过头一边用拐杖点着地一边数落：“唉，我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啊，难道是上辈子没积够德？怎么生了这么个败家子啊！”
苏秦万万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这时苏秦父亲闻声也走了过来，看见狼狈不堪的苏秦，拉长了脸：“苏秦，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能好高骛远。我们家里有点积蓄，你本可以此做点小本生意，别的人家羡慕还来不及呢，可你却非要去求见天子。咱们祖上从没有封过侯，这天下大事是你谋划得了的么？到天子那里丢人现眼也就算了，你居然还周游诸侯列国，把……把家产都败光了！唉，你大哥死得早，咱们家里不还都指望着你吗？你出去鬼混的时候媳妇天天晚上在房间里哭，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干点正事吧。”
苏秦不想顶撞父母，默默地往自己房间里走去。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可不知怎的似乎又透着一丝陌生……哦，妻子呢？角落里传来纺车的声音，但是缺少了妻子的欢声笑语。苏秦走到妻子身边，看到妻子苍白的脸色，想说点什么，可又突然发觉气氛不对，才注意到妻子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而是根本就在无视他。苏秦叹了口气，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而纺车的声音似乎愈发刺耳了……
苏秦摇摇头，决定自己去找点吃的。一跨进厨房，就有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原来是嫂子在做饭。苏秦眼前浮现出嫂子刚嫁过来时，自己偷偷跑到厨房缠着嫂子要零食吃的情景……于是又满怀希望地上前，想求嫂子给盛碗饭，谁知嫂子看都不看他一眼，端起饭菜扭身就走开了……
苏秦愣了半晌，最后回到自己书房，打开落满灰尘的书箱，一卷卷检视曾经无数次翻阅的书籍……寒窗苦读的日子又历历浮上眼前。不是说天道酬勤么？为什么三更灯火五更鸡换来的却是诸侯的拒绝、世间的冷漠、家人的责难？一个人若生于王侯将相之家，不必发奋刻苦亦可锦衣玉食；而若生于平民百姓之家，即使拼搏努力如苏秦者，也不一定就能够获得成功。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是命运，而奋斗后能否得到应有的回报难道还要看命运的脸色？
可是转念想想，左邻右舍的人们，卖烧饼的、裁衣服的、给人扛活的……不都活得很快乐吗？为什么只有苏秦活得这样痛苦，而且把痛苦带给了家人呢？“如果志存高远也是一种错，”苏秦喃喃自语，“那么我宁愿一错到底。”
书箱已经快见底了。这时一卷已经发黑，绳索也已经残破，旧得不能再旧的书简映入苏秦的眼帘。
我曾经有过这么一卷书吗？苏秦完全没有印象。于是展开一看，卷首只有两个字：阴符。
苏秦不记得自己读过这样一卷书，再往下一看，赫然入目的是“姜尚”两个字。原来是姜太公所著，苏秦觉得此书必不简单。于是扫视两段，发觉其中奥妙无穷。苏秦如获至宝，抱住书简不禁泪流满面：上天啊，您到底还是没有舍弃我啊！
这时苏秦的嫂子正好路过书房门口，见苏秦正抱着什么在痛哭，像避瘟神一样赶紧闪开了。
此后，苏秦不在乎当他不存在的妻子，不在乎饭桌上嫂子的眼神，不在乎父亲的叹息母亲的眼泪，一心钻研那部《阴符》。竹简只有那寥寥几根，字也只有那几行而已，但苏秦在字里行间看到了姜太公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智慧……有时读着读着苏秦一不小心睡着了，家人又根本不管他。醒来后苏秦懊悔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便拿一把锥子刺入大腿。鲜血流到地上，妻子吓得脸色苍白，苏秦却又打起精神读书了。
父亲走过来叹息道：“你这是何苦呢？”
苏秦答道：“这样我就不会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父亲无语。此后苏秦的家人一致认为苏秦想做官而又没那个命，结果终于想疯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蛟龙终得入海归（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