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银河》谦少

46、距离

　　九月下旬，ECHO的新专辑正式上线。

　　宣传跑得人仰马翻，两周不到，上了十三个节目，刚出道的时候是累得想造反，现在是累得连造反的力气都没了，以前忙也最多是生个病之类，这次就不一样了，跑SV台打歌，上午九点钟到，连录三个节目，到晚上十一点卸妆的时候，鄢卓一直躺在一边沙发上不动，像是睡着了，化妆师过去他也只摆摆手。

　　大家都知道他脾气，轻易不敢惹他，林檎虽然有点担心，但是叫了一声他没理，也只能出去了。

　　张黎最近又在玩心理，本来从上次靳星野跟鄢卓跳舞出名之后，靳星野的关注度终于上来了，也有了不少忠实粉丝，毕竟他的舞是真的跳得好，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的好，脾气虽然冷点，但小女孩粉丝脑补能力强，面无表情也能找出萌点来，只要粉丝基数上来就好办。

　　但张黎偏偏还对靳星野用原来的策略——不突出，不宣传，不给资源。用专业术语来说，这叫虐粉，越是资源差的艺人，粉丝越心疼，虐着虐着感情就上来了。

　　最近靳星野的粉丝就在网上闹，说百里传媒偏心，ECHO成员待遇不公平，把新专辑的每首歌里靳星野到底唱了几句、MV有几个镜头都算出来，到处贴图。说公司打压靳星野，本来长得非常英俊，不输夏铮，偏偏每次造型都是银发浓眼妆，奇怪衣服，弄得跟个伴舞似的，败坏靳星野的路人缘。

　　张黎做选秀节目出身，最会煽动情绪，粉丝说靳星野造型，她越要乱折腾靳星野造型，而且并不是每次都折腾，十次放一次清爽造型出来，上午的节目是SV台大热的一台综艺，收视率很高，她让靳星野几乎素颜出镜，银色头发梳上去，露出眉眼，一张脸是摧枯拉朽的英俊，深蓝色薄卫衣，衬得整个人如同冰山一般。还故意把现场图放了出去。粉丝不到几个小时就闹了起来，扬眉吐气，拿着图到处宣传靳星野骨相无敌，素颜都能打一片。

　　晚上的节目，她故技重施，靳星野银色头发编了脏辫，眉骨上剃一刀，简直是放学之后在校门口堵人的造型，估计粉丝见了又要闹。

　　她玩得开心，靳星野比较惨，卸妆要卸半天，终于弄完时，大家都走了，化妆间里只剩个鄢卓，一动不动趴在沙发上。

　　靳星野戴上耳机，像要要走，经过鄢卓边上，顺便踢他一脚：“死了没？”

　　鄢卓被踢了一下之后，似乎醒了，哼了两声，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一抬头靳星野就知道他不是在睡觉——他脸上全是汗，嘴唇苍白，连声音都气若游丝的。

　　“怎么是你，队长呢？”

　　“他跟夏铮去接受采访了。”靳星野十分冷漠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毒瘾发作了？”

　　“我发你妈！”鄢卓到了这时候仍然不忘骂人：“老子腰伤犯了不行吗。”

　　靳星野嗤笑：“你才十几岁就腰伤，废人一个了。”

　　鄢卓被他气得破口大骂。

　　靳星野嘲笑归嘲笑，手上却很利落地掀开了鄢卓衣服，打歌服本来就宽松，鄢卓又瘦，腰细得只剩一把，皮肤苍白，只脊椎附近泛红，皮肤上面疼出一层冷汗。

　　靳星野碰了一下他旧伤的地方，手下皮肤滚烫，鄢卓疼得不轻，靳星野稍微用力按了一下他脊椎，他就“嘶”了一声，直冒冷汗。

　　“草你妈，你轻点。”

　　靳星野十分冷漠地收回手。

　　“没什么事，瘫不了，急性炎症阶段，躺两天就好了。”他嫌弃地在鄢卓衣服上擦了擦手，挨了鄢卓一句骂，拿出自己手机来：“我给你叫张黎。”

　　鄢卓白了他一眼：“我自己没有手机吗，要想叫她早叫了。”

　　他平时都是盛气凌人的样子，其实虚弱起来反而更好看，整张脸都汗津津的，疼得眼角都红起来，他是非常漂亮的狐狸眼，只要不生气，眉眼都非常温柔。

　　靳星野不为所动。

　　“那你准备痛死在这？”

　　“我在等队长回来。”

　　“等他抬你下去？”靳星野肆无忌惮嘲笑他：“聂决明知道跟张黎知道有什么区别？”

　　“我可不想被张黎拿去卖惨。”鄢卓已经到了这地步，还要嘲笑靳星野：“到时候我的粉丝跟你粉丝一个腔调，‘呜呜呜，公司又欺负我们宝宝，好心疼’，我可受不了。”

　　他其实有非常好听的一把嗓子，声音天赋也高，但是叶霄没看中他，他心高气傲，也懒得争取，所以现在歌不唱歌，成天模仿别人说话，学靳星野粉丝的言论更是学得惟妙惟肖，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但靳星野不为所动。

　　“看来你并不需要帮忙。”他直接准备走了。

　　“等等。”饶是鄢卓脾气再傲，也慌起来：“你想办法把我弄回酒店，我给你钱。”

　　“我不缺钱。”

　　“那你要什么？”

　　靳星野冷冷站在化妆间里，灯光照见他嚣张的银发，活脱脱是高中班上那个最喜欢逃学打架的凶神，一点也不可爱。

　　“没想好，想好告诉你。”

　　“那我不是永远欠你一个人情？”鄢卓语气虽然不爽，手却很抬了起来：“轻点，别把老子摔了，要是我家里人知道了，一定抓我回去，到时候看还有谁帮你凑CP拉人气。”

　　-

　　夏铮和聂决明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了，两个人在聊电影，所以一起进了夏铮房间，一进去就看见卷毛神神秘秘站在窗口边。

　　“你在干嘛？”聂决明问他。

　　“你们听。”卷毛指指窗口：“鄢卓不知道在干嘛，一直鬼叫，叫了快半个小时了，不会靳星野终于忍不住要揍他了吧。”

　　两个人仔细一听，都怔住了，实在不是他们想得太多，实在是鄢卓叫得太一波三折了，他本来是非常好听的嗓子，又是个少爷脾气，没吃过苦头，要面子，轻易不叫痛，这次实在叫得惨：“唉唉唉……轻点，我草你妈靳星野……老子要死了……”

　　聂决明笑得十分无奈，拿出手机来，直接打了鄢卓电话。

　　那边响了一阵才接。

　　“你们干嘛呢？我这边都听到声音了。”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估计鄢卓又爆了粗口，聂决明皱了皱眉头，又笑起来：“哦，是这样，我过去看看吧？”

　　鄢卓大概是拒绝了。

　　聂决明仍然是笑：“那好吧，要是黎姐回来我提醒你。你自己也克制下，小声点，这边还有未成年人呢，影响不好。”

　　他挂掉电话，告诉他们：“鄢卓腰伤犯了，星野在给他推拿。”

　　“哦，原来是这样，我去看看他。”卷毛恍然大悟，跑到门口又反应过来了：“那为什么未成年听了会影响不好呢？”

　　聂决明大笑起来，看了一眼夏铮，惊讶地发现夏铮也没反应过来。

　　“算了，你们以后会知道的，去吧。”

　　卷毛满头雾水地跑到隔壁房间去看鄢卓，刚推开门，叫了半句：“哇，鄢卓你这姿势也太惨了……”就被鄢卓抓起手边的水杯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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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铮直到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叶殊最近的心情好了不少，可能是缓过来了，也可能是因为那只小奶狗岁岁，他最近有点沉迷养狗，这次夏铮的消息一发过去，那边直接发了个视频过来，夏铮接起来，竟然是尹珍珍。

　　“夏铮，完了。”尹珍珍急不可耐地跟他告状：“叶殊现在整天跟狗玩……”

　　“那不是很好吗？”夏铮笑起来。

　　“好什么呀，来，我给你看看。”尹珍珍直接拿着手机到厨房：“你看，这狗吃的什么，别人还在喝奶，他就开始学做牛肉泥了……”

　　“嗯，做得不错。”夏铮向来是很纵容叶殊的。

　　“你看看，叶殊在干嘛？”尹珍珍把手机拿到客厅，叶殊正趴在地上看电影，小奶狗就蜷在他边上睡觉，叶殊完全没管屏幕上在放什么，用手指在玩小狗的耳朵，尹珍珍十分愤怒地告状：“他整天跟这条狗玩，上次还让这条狗爬到他肩膀上……”

　　她说得愤慨，叶殊完全不以为然，还朝她做个“嘘”的手势。

　　“嘘你的头，你再嘘我要绑架你的狗了！”尹珍珍火冒三丈：“夏铮，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我认识他之后，从没吃过他做的东西，你也没吃过吧，他现在第一次做饭就做给狗吃。”

　　听到是夏铮，叶殊总算注意力移开了一点。

　　“我以前做过饭的。”他大概是对着夏铮在解释：“手机给我。”

　　“休想。一手交狗，一手交货。”

　　叶殊无奈地放开狗，拿着手机，走到一边，留尹珍珍把小奶狗抱起来，拿脸去蹭它身上柔软的毛。

　　“你下班了？”叶殊问他。

　　“嗯，在C城，刚录完节目。”夏铮给他看自己的酒店房间。

　　“又是酒店。”

　　“是啊，又是酒店。”夏铮对他笑的时候总是眼弯弯：“我后天回北京。”

　　“干嘛？”叶殊装不知道的技巧实在太烂。

　　“我生日。”

　　“我知道。”叶殊每次遇到自己不想回答的事就色厉内荏，凶巴巴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夏铮不急不缓地继续说：“我们公司要开个生日会，网络直播，现场也有一千多个粉丝，晚上八点开始到十二点，结束之后可能还要聚餐……”

　　“我在网上看到了。”

　　“你在网上搜索我？”夏铮挑起了眉毛。

　　叶殊顿时僵住了。

　　他有着非常清秀的轮廓，薄颧骨，所以脸红的时候异常明显，夏铮清晰看见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我没有，是尹珍珍搜的。”他撒完谎之后，很快地关了视频：“你生日我不会去的，我那天有事，很忙！”

　　夏铮一直笑到手机屏幕暗下来，看见屏幕上照见自己的脸，他看见自己眼睛里的光。

　　是该把这个表情拍下来的，以后演电影，大概会用得上。

　　那天围炉夜话之后，陈生私下还跟夏铮说了一段话，他说其实聪明是好事，多看书也是好事，这世上所有的事，你都可以在书里找到形容。但不要因为这个，就对世界浅尝辄止，他最喜欢的电影里，有一段话是一个前辈对一个天才年轻人这样说的，他说：“年轻人，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问你艺术，你可能会提出艺术书籍中的点评，我跟你谈论米开朗琪罗，你知道很多，他的政治热情，他与教皇莫逆之交，他耽于□□。但你知道西斯汀教堂的气味吗？你没试过站在那儿，昂首眺望天花板上的名画吧？我与你谈论战争，你可以向我大抛莎士比亚，背诵‘共赴战场，亲爱的朋友’，但你从未亲临战阵，未试过搂着战友的头，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的眼神凝视着你，仍然在向你求助……”

　　其实夏铮知道他意思，他是在说夏铮太聪明，也太傲慢，对这世界太过疏离。围炉夜话整场谈下来，梅鸿年的据理力争是真的，林蔻的大声疾呼是真的，聂决明的理想主义是真的，连陈生的中庸与惋惜也是真的，唯独夏铮，他始终置身事外。

　　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知识储备，他也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自制力，他能讲出所有道理，却始终与所有人隔着一段距离。

　　他不会像林蔻那样为了自己的理念争得面红耳赤，他没有那么狼狈，自然也不会有那份豁然开朗的欢喜。

　　陈生担心他用未卜先知的聪明去应对这个世界，而不是沉浸进去，怕他会因此错失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体验，那种不受控的，情绪无法自主的体验，事业、友情、爱情，那些真真切切的人生。

　　但其实陈生不必担心。

　　他并不抗拒这世界，他也不是没有情感，他只是冷漠了一点，与这世界的距离远了一点。有些事上他很聪明，有些事因为没有人教过他，他就成了那个笨小孩。

　　但是到了时间，他自然会懂。

　　就像刚刚那瞬间，看见叶殊紧张地喉结翕动，他就明白过来，聂决明那句未成年人是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