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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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牛车走了多远，霍棣起初只是垂着头，一句话不说，后来倚着一个大菜框，就睡起来。沈冉白亦是无言，望着远处的城门变成一个点，又渐渐看见田野出现，一块一块的菜畦，散落在稀疏的人家门口。
坐在前头的少女，时不时回过头来望一眼他们，尤其是沈冉白。沈冉白被看得不好意思，又心知自己领受了这位姑娘的恩情，于是主动开口问道：“还不知道老伯与姑娘如何称呼？”
“我和我爷爷都姓王。你叫他老王，叫我阿竹吧。”
沈冉白重复：“王老伯，王姑娘。”
那王姑娘笑了：“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太客气了。”
“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瓦片村。”
沈冉白摇摇头，他自然是没有听过这个村子。他连自己如今在哪里都不知道。本来想着看霍棣的意思，可霍棣自上车来就睡得很死，想来昨晚上逃生得很不容易，精力交瘁。于是也没有什么话接了。王姑娘反问：
“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白。”
“嗯，白公子。”
王姑娘学着他的称呼。
沈冉白今日心情大起大落，如今在这村郊外，觉得这里人迹稀少，应当不会再有性命之虞。越远离那片废墟，就越有安定下来的感觉，就好像之前的事情越像是他自己的臆想。想想昨日，那一队人还在，犹如隔世的事情。
这爷孙俩，淳朴单纯，与普通村民无异。到一座土屋前头停车，王老伯把菜框子搬回后园。王姑娘蹦蹦跳跳地给他们张罗房间，然后跑到沈冉白面前说：
“白公子，房间好了。”
沈冉白背着昏昏沉沉的霍棣往房间里安置。把她放在床上后问：“王姑娘，可否带我去一下我的房间？”
王姑娘惊愕：“家里唯有这一间房了。白公子和你家仆人能不能将就着住？”
沈冉白这才反应过来。是，霍棣要他不许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顺嘴说她是他的家仆。
有些尴尬，他连忙道歉：“不打紧，不打紧，我们已经打扰了你们，就这样很好。”
又看看床上睡着的霍棣，脏兮兮的一只，蜷着像猫。总不能自己帮她洗澡更衣，但拜托王姑娘给自己的家仆洗澡，更是不可能的了。只好问：
“哪里是柴房？我烧水沐浴一下。”
王姑娘虽然心里奇怪，为什么看起来像是主人在伺候仆人，但公子有求，她总要应的。遂带着沈冉白去寻烧水的地方了。
沈冉白提着水桶回来的时候，霍棣已经醒了。坐在那儿，怔怔地望着破旧的窗户纸。沈冉白在她眼前摇了摇手：“小姐。”
霍棣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幽幽地说了一句：“嗯。”
“水放在这里，那个姑娘——王姑娘，给了一条丝瓜络。”
霍棣看看沈冉白拿着的那一团，她接过去：“你出去吧。”
沈冉白正要关门，霍棣又说：“站在门口，别走远了。”
沈冉白于是守着门，听着屋里面哗啦啦的水声。经过一夜，霍棣的性情像是突然变化了一样，话很短，人也有些木木呆呆的，像是被抽去了魂儿似的。
过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有没有换洗的衣服。”
沈冉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光顾着让霍棣洗干净，忘了要衣服。正要去寻王姑娘，霍棣叫住他：“别走。”
这可如何是好。既不能走开，又要换洗的衣服。沈冉白觉得霍棣像在耍小孩子脾气，又觉得她应当不是这样的人。想到昨晚，或许她的确是受了惊吓，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好站在门口一直等着。
可算是等来了王姑娘。王姑娘看沈冉白站在门口候着，心说这仆人洗澡怎这么慢，又转念一想，发现更不对劲的是，那仆人洗澡，白公子反而被赶到外头来看门。想来是公子脾气好，王姑娘心想，长得好，人也好，真是个读书人啊。
沈冉白问王姑娘：“可有男人的衣物给我的小厮换上，她身量小，不需要太大的衣服。”
等霍棣从里头出来时，她穿着王姑娘的哥哥年轻时候的衣服，梳着椎髻，因为洗干净了脸，看起来像个白净的少年。
沈冉白正要替她提了脏水倒掉，她摆手：“小的来吧。”
虽然看起来呆木了许多，但她依然很警觉，知道先前沈冉白说自己是他的小厮，遂扮演好小厮的角色。
沈冉白看她一个人吃力地提着水桶，背影单薄，有些忧心忡忡。想了想，还是决定上去帮她。毕竟霍棣这么多年在宫里，娇生惯养长大，又刚刚受了大的刺激，精气神不大好。正搭着手往园子里倒水，一抬头王姑娘端着菜盘子过来。
沈冉白解释：“她力气小，我怕她把水撒了，给你们添麻烦。”
霍棣睁着一双沉沉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跟着他回房间里了。
沈冉白锁上门。他心里有千万个疑问，一时间，面对这个沉默少言，像是换了个人的霍棣，突然说不出来了。想了好久，他才犹疑地开口：“我没想到你还能活着……我当时在废墟里看到一具遗骸上戴着你的手镯。”
霍棣良久没有回答，眼眶却红了，她哽咽地吐出几个字来：
“那是朱砂。”
她没有再多说，沈冉白也不言语了。他大抵能猜到霍棣是如何逃生的了。朱砂确乎是个忠仆，霍棣此时大概也承受着用亲近之人，换取了自己性命的愧疚。
此后又几天，霍棣陷入了不言不语的状态。沈冉白因担心触及她的心事，所以也没有多问。每天白天，霍棣就待在房里头不出来，沈冉白则帮着做些家务活，或是跟着王老伯下地帮忙干活，对王姑娘她们，只说自己仆人受了点惊吓，等恢复了再上路。
有一天王老伯在田埂上逮到一只不知谁家走丢的兔子，提着两只耳朵带回来。王姑娘看了开心地几乎要蹦起来，把那兔子往后园里放，又围了一道栅栏防止它跑了，然后便和兔子嬉闹起来。沈冉白看见她一派活泼的样子，再看看霍棣，依然泥塑木雕一般地杵在那儿，心里感叹，同样都是十来岁的少女，霍棣何以这样年轻就形如槁木一般呢。
夜里沈冉白躺在王姑娘原本为小厮准备的被褥上头。因为王姑娘看霍棣身形小些，所以给了一床小的旧被褥，铺在地上，下头垫着草席子。沈冉白正要睡，霍棣从床上坐起来说：“我与你换一床被子。”
她仍然在机敏地关心着周围的动向，沈冉白放下心来，只是不似之前那样爱说话。
沈冉白因躺在地上，觉得有些凉，睡得不甚踏实，睁开眼睛，却看见床上有个黑影，坐在床上，吓一大跳。点了烛火，望见霍棣就坐在床上，看着窗子发呆。她看见沈冉白挑着灯火照她，说：“我睡不着。你先睡吧。”
一闭上眼睛，那晚的事情就像梦魇一样纠缠着她。
沈冉白坐到她旁边，说：“那我就陪你坐到天明。“
这种时候，他那副在朝堂上的倔强脾气显露出来。外表柔顺谦恭，君子如玉，其实内里也是不轻易罢休的性格。他这几日看见霍棣虽然身体恢复活力，神志却始终像是缺了一块一样，起初只以为她是惊魂未定，这几天下来，却渐渐意识到她状态的不妙之处。
霍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之前的她，或许会和沈冉白顶嘴，可是现在她仅仅是坐在那儿垂着头摆弄着袖子，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们僵持着。
过了好久，沈冉白听到了抽泣的声音，他看见霍棣坐在那儿，眼泪却往下涟涟地落，也不出声，安静地流了满脸的泪水，好几次沈冉白听见她一口气哽咽在喉间的声音，害怕她会顺不上气来。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表达出强烈的感情来，沈冉白轻轻地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说：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好像回到他在结海楼时，母亲逝世的时候。那段时间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在这世上孤零零地活着，原本为母亲争强好胜的心也没了寄托。他待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好几天，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做什么事情，苟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结海楼楼主推开房间的门。那是个性情刚烈的女人，一个人撑起整个结海楼的生意往来，收留了许多沦落风尘的女子，帮她们重新拾起正当的职业，从良嫁人。也是她一手操办完沈冉白母亲的葬礼。她有一双倔强的不会服输的眼睛，那是一双即使是面对被饿得面无血色的小小的沈冉白，也不会因此而流露出软弱同情的眼睛。
她直视沈冉白哭红了的眼睛，抿起的唇，像一扇紧闭着的门，不留一丝余地。
她说：
“即使你饿死在这里，你母亲也只会为你而羞愧。究竟如何慰籍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你自己想明白。”
次日沈冉白回房间时，里头空无一人。他惊恐地四处寻找，生怕是霍棣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直到寻到后园，看见王姑娘在洗菜，问道：“姑娘看见我那个小厮了吗？”
王姑娘点头：“阿棠啊，她在菜地那里喂兔子呢。”
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给自己起了“阿棠”的名字。沈冉白往王姑娘指的方向走。
霍棣小小一只，蹲在一个青菜地的角落里。
走近了看，是王姑娘养的一只兔子，蜷在霍棣跟前啃着菜叶子。
霍棣把一片青菜叶子送到兔子的嘴边。懒洋洋的日光照着她的脸，和她带一点褐色的瞳子。微风吹拂着她的碎发，她抬起头，对俯下身来看她喂兔子的沈冉白轻轻地说：
“我要回萧京。”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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