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境重缘》粿子狸

5、章回五·红妆

　　“此间原有如此是非曲直……”

　　齐瑶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黛眉浅浅蹙起，似忧似怨的眼波飘向步思危，喃喃道：

　　“可依小女看来，步大侠此举却有不妥。毕竟那日噬魂刀救你一命，你尚未答谢便匆匆离去，只怕那人心中也必不好受吧。”

　　“这个嘛……”步思危有些汗颜，虽说当日不辞而别是自己的不是，可那样尴尬的情境下，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直接向噬魂刀表达出谢意。

　　嗫嚅半晌，他终究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往事已矣，多说无益，只是我这心中左右放之不下。毕竟自幼醉心武学，也未经历多少风霜摧折，论及情为何物，原是一问三不知。但那夜之后，噬魂刀这个人便像在我心底扎下了根一般，抹不掉，剜不去，哪怕偶尔回忆起他的音容，胸口也总会闷痛难当……想来这便是所谓情愫吧。”

　　“鉴于这世间龙阳之好尚不为人所容，还望齐小姐帮在下保守这个秘密。”

　　出乎意料的，齐瑶瑶非但未显露出半分不豫之色，面上的笑意竟然越发浓郁，连眉梢眼角都饱蘸着发自内心的愉悦：“这有何难，两情相悦原本便是难得一遇的良缘，我连为步大侠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见怪？”

　　步思危怔怔地注视着她，不禁感慨深闺中竟有如此襟怀疏阔的女子，于是便忽略了她话语中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感念于齐小姐的理解支持，他登时决意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沉吟片刻，便生出妙计一条：

　　“尽管短时间内无法为齐小姐觅得良人，炎门主所谓的‘比武招亲’却值得利用。不若咱们如此行事，眼下咱们先返回齐府稳定人心，嗣后我再以比武招亲的名号挑战炎门主，胜出后夺取婚约，届时齐小姐只需寻个由头回绝即可。这样一来省去诸多麻烦，还能保全小姐清誉，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计甚好，步大侠当真是天纵奇才，心思敏锐不同凡响。”

　　齐瑶瑶墨黑的瞳眸中光影流转，脉脉的眼波停驻在步思危身上，烫慰的温柔几乎要溢了出来。

　　被她这般凝视着，步思危心中竟莫名地生出羞赧与窃喜，分明二人以往素未谋面，他亦对噬魂刀情愫暗生，这份欢愉竟来得如此自然而纯粹，教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山野中天寒露重，实在不是久留之地。待齐瑶瑶整理好衣衫，步思危俯身将她背在背后，便快步流星向着山脚下的幽昙城奔去。

　　身形如电，他不过数个起落，便横越了山腰至山脚的大段距离。蓦然一双微凉的纤纤玉手搂住他颈项，在下颌角处轻柔摩挲，软糯的声音随之从耳畔传来：“步大侠大可走得慢些，万万莫要累着了自己。”

　　心跳刹那间漏掉一拍，步思危神思动荡，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忙不迭点了点头，颈后被触碰处已然腾腾红透，鲜明的色彩更是一路蔓延至耳根。齐瑶瑶感受着手指下蓬勃的热度，心头如着了蜜一般的甜，嘴角也不由缓缓勾起。

　　多年不见，他还是和当初一样，丝毫经不起逗弄。

　　鼻端萦绕着那人清冽舒爽的气息，稍硬的鬓发拂在面上唤起簌簌的痒，她索性闭上眼，埋首于步思危肩颈之间，近乎贪婪地汲取着那根植心底三年的温度。

　　从郊野返回城中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当二人抵达城中，已是酉时三刻。此时正是幽昙城夜市开张的时分，街道上人头攒动，四周商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步思危与齐瑶瑶在人潮中穿行，眼见与齐府相去不过数条街道，齐瑶瑶却突然眼神一凝，牵住他衣袖，躲进了街边延伸出的一条小巷中：

　　“是炼血堂的人！”

　　步思危眉宇微蹙，将齐瑶瑶护在身后，从墙边探出头查看。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岔道口，十余名身着红衣的精壮男子正在街头逡巡。

　　炼血堂作为近几年在江湖声名鹊起的凶煞门派，以其凌厉的行事做派和森严的内部格局为人所熟知，其成员通常着一袭胜火红衣，背后纹绣着作为炼血堂标志的腾蛇图样，因此极具辨识度。

　　此刻他们堵住了前往齐府的去路，且与他二人相距不远，贸然出动很可能被察觉，当务之急，是寻间人多眼杂的建筑物暂行躲避。

　　然而附近的摊贩多露天设置在路边，十分招眼，反复打量，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距离二人身后数丈远的春风阁。

　　熟识幽昙城的人都知晓，春风阁乃城中规模最大的青楼之一。若是潜入躲避，他步思危行事端正，自然不惧他人指摘。可齐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如此这般，怕是会坏了她的清誉……

　　这厢步思危还在拧眉纠结，齐瑶瑶循着他的视线望向春风阁，面上却隐约浮现出玩味的笑意：

　　“说来也凑巧，数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小女在这春风阁中识得了一位清倌人。左右炼血堂追捕的目标不过是‘齐家小姐’，眼下我换身行头扮作男装，他们自然寻找不得。”

　　“如此……也好。”

　　尽管心中仍有疑虑，但眼下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他便用身形遮挡着齐瑶瑶，二人一路小心翼翼地潜入了春风阁。

　　此时正是客流如潮、生意红火的光景，二人甫一进门，便受到了老鸨的热情接待。步思危面露尴尬之色，尚未想到如何应对，齐瑶瑶已然微笑着取出一锭银两放入她手中：“劳烦妈妈唤卿宜姐姐过来，便说是云顶故人来访即可。”

　　她说话时刻意将“云顶故人”四个字压低，是以步思危并未觉察到有何不妥。

　　老鸨笑意盈盈地接过银锭子，便脚下生风似的一溜烟奔入了里间。少顷，便有一位面罩轻纱的女子袅袅婷婷而来，姿态优美地朝二人福了福身：

　　“小女子卿宜，见过齐小姐与这位大侠。此刻还劳烦大侠在一楼客厅稍事休息，小女先领着齐小姐前往楼上更衣。”

　　步思危点了点头，目送着齐瑶瑶与卿宜姑娘一道上了楼，便径行来到客厅处等候。

　　待齐小姐换好衣装，自己成功将她护送回府，此桩悬赏便告一段落，余下的事由唯有与炎月一战，他二人也再无相见的必要。

　　没来由地，一经想到这一点，他心底某处便抑制不住地泛起眷恋与不舍。

　　说来也奇怪，他分明清晰地认识到噬魂刀才是自己心之所系，却又不可遏止地对齐小姐生出不寻常的情愫，仿佛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远非人力所能变异。

　　齐瑶瑶更衣的时间并不长，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随着卿宜姑娘下了楼。

　　步思危抬眸细视，只见原本娇滴滴的少女已然变成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容颜依旧清丽绝色，却丝毫不显女气，反而焕发出勾魂夺魄的男性魅力。

　　待她走近，身量竟比步思危还要高出少许，他不由啧啧惊叹着上下端详，感慨卿宜姑娘此处易容装备齐全，竟连增高软垫也提前备好。

　　齐瑶瑶则任由着他细致打量，眉梢眼角尽是宠溺的笑意。

　　二人与卿宜姑娘道别，便施施然走出春风阁，沿大路向齐府走去。炼血堂众果然全无觉察，连阻拦也无，便放二人通过了街口，此般全无阻碍，不过两刻钟的光景，他们便回到了齐府。

　　齐府上下见小姐归来自然是喜出望外，齐晔更是愉悦非常，立时命人设宴为二人接风洗尘。酒足饭饱之余，步思危将接下来的安排和盘托出，齐晔闻言似笑非笑地睨了齐瑶瑶一眼，也对此计表示赞许。

　　几人就这般敲定了主意，约定二日后婚约履行之日，由步思危前往炼血堂与炎月一战，夺回婚约自主权，齐瑶瑶再行修书一封解除婚事。

　　不知不觉间，时间将近半夜，宴席上已是杯盘狼藉，桌旁只剩下了步思危与齐瑶瑶二人。

　　齐晔带来的梨花酿后劲颇足，几坛美酒下肚，步思危已然微醺，迷迷糊糊撑起身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齐瑶瑶眼疾手快扶住他腰身，顺势让他依靠在自己肩膀上。步思危仰头凝视着她精致容颜，面上蓦地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齐小姐，你且等我。”

　　“等你什么，嗯？”

　　齐瑶瑶浅笑着询问，话尾带着轻飘飘的鼻音，似挑逗又似诱哄。步思危被酒劲扰得神智不清，哪里分辨得出面前人的异常之处，含混不清地嗫嚅了半晌，终是缓缓说道：

　　“等我打败炎月……来娶你啊。”

　　仿若清风拂过湖面，吹皱一池涟漪，繁密的枝桠被拨弄得沙沙作响，一如那人无从停歇的摇曳心曲。

　　齐瑶瑶再也抑制不住，双手环抱住步思危因醉酒而温热的颈项，俯身垂眸。

　　天幕中繁星闪烁，地面上青草松软，何妨趁酒醉迷蒙，纵享一宿鸯梦。

　　三年夙愿，一朝得偿。

　　哈哈哈哈哈哈，齐小姐竟然不是齐小姐2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