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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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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魏溶刚进宫的时候,不小心将水撒在了地上,险些害得信嫔摔了。信嫔却未因此责罚魏溶,看得出来是个极心善的人。
每次路过采薇苑的时候,闻着药香,魏溶心中都希望她能好起来。
这半年来,她每每看到院中的人为信嫔忙碌,还以为有些奔头。可今天听到争吵的声音,才知道病得很重,贤妃娘娘也已经不许太医过来看病了。
在宫中这几年,魏溶学会了在逼仄的犄角旮旯里做自己的事情,默默地忍受嬷嬷和公公们的各种挑刺,这里的每个人都比她这个罪臣之后有地位。
在这三年中,她从一个稚女抽条成一个窈窕少女的模样,有五分像她那个当年艳绝京城的淑妃姑姑。哪怕最朴素的宫衣,也不能掩盖这份丽色。
魏溶扫着地走远了些,转头的时候正巧看见六皇子独自返回,并没有带来什么太医。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虽然常年只打扫这一条道路,但这条路从御膳房通往太医院,还路过偏远一些的宫殿。每天干活的时候,时常零星地听到宫女太监们议论宫中诸事。
这几年,淑妃急病去世后,原本的皇后在久病中离世。皇帝册封了先皇后的表妹做了皇后,没半年贤妃得宠,凭着父兄的威势,在宫中一时无二。皇后为了避让锋芒,小产后称病不出。
掌管宫务的贤妃如果想在后宫动什么手脚,未免太容易了。
可这位六皇子却不明白这一点。就像当年在靖阳王府中的自己,一样天真幼稚。
一条路扫完了,冬天用不着在路上洒水,她拿着扫帚先往回走了。回去后,她去井边打了一桶水,提到外面,开始擦拭路两旁雕花栏杆的纹路缝隙。
她需要做的活,就是让这条路上半点不蒙尘。
这天,她终于做完了所有的活,趁着天黑,悄然遛进了太医院。太医院今晚正巧是孙太医当值,看着是她来了,温和地一笑:“今日怎么来了,不舒服么?可是在外面冻坏了?”
“没有不舒服。”魏溶笑着摇头。
“那我给你配的冻疮膏可还好用。”孙太医又问。
“特别好用。”魏溶语气故意有点夸张。
“那就奇怪了,到底有什么事?你可是难得有空过来啊。”孙太医狐疑。
“当然了,我忙嘛。”魏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嗯,信嫔娘娘她……”
“娘娘她已是病入膏肓,之前吃药也不过是捱日子罢了。就算平宁宫那位不动手,也不会有多少日子了。”孙太医了然地说。
平宁宫是贤妃居住的地方。
“你去瞧过她?”魏溶挑眉问。
“开始是我瞧的,贤妃信不过我,没吃完一副药就换了许太医。”孙太医不屑。
“原来是这样。那她还有多少日子?”魏溶打消了疑虑,她知道孙太医虽不如刚进宫时那样锋芒毕露,但还是个有善心的人。
“就这几天了。”孙太医叹气:“她的医案我一直有看。不过许太医有时候写的模糊,我尽可能地推出些病情。”
“真没什么可以救的了么?我不想看着她就这么死了。”魏溶想起六皇子无助的声音。她自己的母亲在西北流放,不知死活。她不忍心这一对善良的母子就此天人永隔。
“她对你有恩么?”孙太医问。
“嗯。信嫔是个好人。”魏溶说。
“唉。”孙太医站起来在药架上拿了一盒丸药,递给了她:“这个丸药研磨了掺在水里,让信嫔娘娘服下去,估计能多活一阵子。但你要当心,切勿引火上身。”
“多谢,我知道了。”魏溶小心地遛出太医院,尽量不被人发现。
她和孙太医的认识,是一年前的事情。当时孙太医刚入宫,宫里的一位贵人在怀孕时染恙。孙太医当时为这位贵人诊病,随身背着的药箱被人偷偷掺了麝香。正在洒扫的魏溶看到了地面上掉落的细微药沫,巧妙地提醒了孙太医。孙太医及时地发现了问题,避免了一场杀身之祸,因而非常感谢魏溶。两人逐渐成了朋友,在深宫中相互照应。
魏溶身上藏着药瓶,站在采薇苑附近,在想该怎么把药交给里面的人。这个时候,贤妃早就派了人在这附近盯着,她不能轻举妄动。
魏溶只好拿着块抹布,站在离采薇苑不远的地方,擦洗墙面。这里正好是个风口,北风吹得厉害,没一会儿,她冻得有些哆嗦。
这时候,李奉珝回来了。他白天在太医院碰壁,回来后去见贤妃,也没见着。后来又听说陛下回来了,急忙去宫门那等着。宫门的侍卫总管却告诉他,陛下并没有回来。六皇子未年满十五,不得擅自出宫,打发了回来。
李奉珝才明白自己被骗了,失魂落魄地走回来。
魏溶灵机一动,看着李奉珝走近了,想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塞给他东西。可她走得太快,刚要走到李奉珝前面行礼,却不小心踩了地面上的薄冰,深思一晃,摔了个倒仰。
李奉珝被拦住去路,疑惑了下,伸出手拉她起来。魏溶疼得面容扭曲,顾不得喊疼,迅速地塞给他一个药瓶:“掺水服下。”转身就走了。
李奉珝正要追问,突然,里面传来一声尖利惊叫:“娘娘!”
他顾不得其他,立刻跑了进去,在里面发出一声哭号声:“母亲!”
信嫔娘娘殁了。
没能帮上什么忙,魏溶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老嬷嬷正拿着针线,迎着灯光做活计,看着她回来,皱眉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寒冬腊月的,在外面跑什么。”
“就是在外面待会儿。”魏溶说。平心而论,老嬷嬷虽然为人严厉,这三年对魏溶也没什么特别苛责的地方。时间久了,魏溶也把老嬷嬷当成了自己的祖母,时常给她端茶倒水,或者绣个小玩意儿给她。老嬷嬷待她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你把那根针给我穿上,以后早些回来。”老嬷嬷上了年纪,眼睛不太好了。
魏溶接过来迅速地穿上线:“我回来的时候,听采薇苑的样子,信嫔娘娘殁了。”
“到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老嬷嬷说:“我劝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不会的。我很安分的。”魏溶说。
老嬷嬷瞧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这一晚上,整个采薇苑都在悲伤中度过,皇宫的大部分地方都对这件事情没有什么感受。
信嫔是宫女出身,一朝得宠,有了孩子,最后在偏远的宫殿中度过一生。皇帝那边得知也没说什么,内务府便按照规格入葬。
七日后停灵卧佛寺,只有她的儿子,和宫中的几个奴仆哭得伤心。
又快过年了,魏溶在内务府的库房整理杂物。宫中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内务府就会缺做脏活累活的奴仆,于是让他们杂役所的人日夜不停地赶工。
魏溶被安排的活是整理旧的、不常用的摆件,东西又多又杂。直到丑时以后,方才干完了,她只好独自一人往回走。
走到中途的时候,她瞧湖那边影影绰绰的,似乎站着一个人。
按理说晚上宫禁开始,这些地方都该没人了。但内宫中这几处向来防守不严,再加上过年熬夜做活的人多,侍卫们一般不过来赶人。
魏溶忍不住望着湖边,脑子里想起了皇宫中的酷刑冤案,不由得害怕。那条路是回住处的必经之路,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等走得近了,她认出了这个人,心里一松,就走了过去。
“谁准许你过来的?”李奉珝站在那儿,没有回头。
“请殿下安,夜深了,殿下站在这里,容易着凉。”魏溶说。其实这大寒天气,已经不是着凉的问题了。
“要你管?”六皇子不耐烦地说,回头一看,这张脸倒是眼熟:“你是哪天给我药瓶的人?”
“正是奴婢。”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李奉珝皱眉。
“信嫔娘娘是个极心善的人。奴婢刚进宫的时候,做错了一件事,信嫔娘娘仁慈,宽宥了奴婢,奴婢很感激她。”魏溶说。
“原来是这样。母亲她一向心善,只可恨这个宫中有那么多心肠歹毒之人。”李奉珝咬牙说完,转过身继续看着湖面,不打算再说话。
“信嫔娘娘看到殿下这样,会伤心的。”魏溶刚才一看是他大半夜孤孤单单站在这里,就明白这是在想他母亲。
在这种事情上,魏溶总觉得自己和他同病相怜,才忍不住过来劝说。
“可她已经不在了。”他语气有些茫然。
“人死了,都是有魂灵的,会保佑着她的亲人。信嫔娘娘一直会关心着殿下,殿下应当打起精神才是。”魏溶轻声道。
“你这是听谁说的。”李奉珝冷哼。
“这是奴婢的娘说过的话,奴婢一直当真话来听。”魏溶说。
“那你娘呢,她知道的这样多,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做苦役。”李奉珝说。
“她在西北荒漠,不知道还活没活着。”魏溶吸了口气,冷静地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奉珝语气软下来。
“算了,奴婢回去睡了。殿下也早些回去吧。”魏溶行完礼转身就走。她后悔过来劝说李奉珝了。
没想到李奉珝乖乖地回答:“好,我这就回去。”他快步追上来问:“那你每天起那么早,累么。”
“奴婢习惯了。”魏溶摆摆手。
李奉珝在原地看着她这个不伦不类的动作,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问她的名字了。
还好记得她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