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欲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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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她存在于那里。
青年人一直知道，她存在于身边。如一阵烟，一蓬火，一场雾，触不可及，却始终存在于身边，就像他腰间的忍刀一般冰冷沉默。
她从未拒绝过他的任何请求，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
这一次他长睫低垂，摇曳烛光中，长长的扇形阴影投于眼底，被遮掩着的眼中红瞳分明地转着三颗玄色勾玉，勾玉连结成绮丽而诡异的花纹。翕动的唇尚未吐出清澈如泉的话语，先剧烈咳嗽起来。举起手边的方巾掩住意味不祥的声音，他将染了血迹的手帕不动声色地收入里衣的袖中，平缓不受控制的心悸与喘息。
一切恢复如常后，殷红到令人心惊的口唇开阖，显然在心中勾勒出轮廓并润色已久的计划，随着流畅的话语，逐渐成形。
最后他说：“帮我。”
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他自袖中取出那块使人怵目惊心的斑驳白帕，展开，叹了口气丢到一边。双手虚掩左腹浸染了颜色的绷带，语音之中无限凄凉：“我是不行了……连你也不帮我了……？”
墙上挂着的他的忍刀猛然出鞘三寸，雪亮的刀刃反射烛光闪到了他的眼睛。可是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刀刃还是归鞘了，她冷硬的声音于近在咫尺的地方恶狠狠响起：“你要我做什么？”
“把我的眼睛封印起来，趁现在，我还打得开万花筒写轮眼。”
“现在么？”
青年发号施令的语气蓦地转为柔和的低语，仿佛恋人之间耳鬓厮磨的呢喃：“在永远地失去光明之前，你还是不肯让我看你一眼？”
“能感觉到么？我的手握着你的手。能看得到么？我就在你面前。”
感觉不到也看不到，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残念，到最后还是不能实现一下多年的夙愿嘛。”状似无意地随口抱怨，低语又重新转为冷酷无情地发号施令，“动手！”
“好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一瞬间的剧痛还是让他产生了幻觉，就像重出母腹，艰难地挤压着通过一条五光十色的通道，来到了陌生的新世界——
他看到了。
只有一刹那，他看到了她，亦真亦幻的轮廓，如同即将被现世蚕食殆尽的大海的泡沫。
从此再无光明现于眼前。
【2】
忘记了从何时开始存在，只觉得第一次他感到孤独，生出“随便来个人说说话”的念头，她便突然对他说：“好啊。”
什么好啊？等等你是谁？
“不知道。想说什么话就说，我在听。”
虽然只是个豆丁但是防备心已经相当强的小孩子鼓起脸颊：“谁在那里藏头露尾？出来！”
毫不拖泥带水的女子童声沉默数息之后才慢条斯理地给予回复：“我就在你身后，并不是不想出来，只是没法出来。我能看见你你看不见我，我现在伸出手触碰你的手，你能感觉到么？”
卡桑啊完全感觉不到！连婆婆讲的鬼故事里的“浸了冷水一般的冰凉”都感觉不到！
差点被吓哭但是忍着没哭的幼团扇声音发颤：“你是……怨灵吗？”
她似乎是认真地思索之后给出了答案：“就当我是你的背后灵吧。每个人都有背后灵，多数人的背后灵都是随机分配的，有时你们生者的‘灵光一闪’就是背后灵在帮忙。有些例外情况，比如深爱，比如憎恨，过于强烈的感情至死不渝，化作执念，也可能成为背后灵。”
更可怕了好不好！你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
“不知道。从我能够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来看，我应该是随机分配的。顺带一提——你哥的背后灵是个和他同名的三花猫，听说生前是个著名的大妖怪。”
不好意思，三花猫是大妖怪什么的，无论如何都很好笑啊哈哈哈。
“看到你这么笑，忍不住想给你糖。拿着，京都的和果子，上野的樱花冻，大阪的稠鱼烧，路边小店的金平糖、草莓大福和三色丸子。” 话音未落，一个一个包装好的礼盒落在他面前，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甜食对幼童的诱惑力和对成年人是不一样的，但是意志坚定的宇智波小朋友白嫩的小手已经扣住了苦无的柄，警惕地打量着甜食出现的方位，恨不得直接瞪出写轮眼。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那些来自闻所未闻的地名的礼盒依次打开，见所未见的精致点心一个接一个凭空消失，女童含混不清的话语伴随着咀嚼声响起：“只是和果子而已，没有毒的。我吃给你看。”
眼看这个试吃的背后灵都快把所有的甜食都吃光了，幼童终于制止了她，拿了一颗金平糖，端详片刻，打开包装放在嘴里。
身体力行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一遍什么叫“幸福”。
【3】
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很容易，将它一直维持着打开的状态就不那么容易了。
在这个年代，忍者家的小孩子会走路开始就在学习潜行，拿不稳筷子的小肉手已经熟悉了千本、苦无和手里剑的轮廓。
而糖果，是非常稀罕的玩意儿。因为这种甜蜜绵软的东西，不但是珍贵的奢侈品，而且会腐蚀人的牙齿，消磨人的意志，损坏名为忍者的武器的锋利度……总之小孩子是不许吃的，更有许多小孩子活不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岁数。
背后灵不管这个。她总能在他进行艰苦的训练，或是实力不济受伤之后，夜深人静之时，面对呆在自己的房间独处的他，隔三差五地拿出各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甜品。不像第一次那么多，但总有惊喜。
幼小的团扇秉承忍者的谨小慎微，曾将她的存在和她说的话告诉过父兄。父亲完全没把他和他的话当一回事，在考校过他的水平后，冷着脸指出许多不足并要求他持续改进。仅存的哥哥虽然取笑了他一顿，还是带着他去了忍猫的武器铺子，给他指了一把粗糙黝黑的铁块，告诉他，那是已经预定好了的第一次上战场会送给他的忍刀，所以就别那么小孩子气地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再一次的夜晚，幼童一边练习提高结印速度一边想，怎样才能让哥哥相信自己。
“很简单啊，请个靠谱的阴阳师，超度了我。”女童的声音如同唱着歌谣般响起，似乎浑不着意，“如果那群欺世盗名的废物看得见我的话。”
“你可以被超度？”幼小的团扇有些迟疑，说不好自己的心情，只是不想这个有问必答有求必应还总带着糖的背后灵被超度，如果她一直这样不会害他的话。
“不可以。”白担心了，她回答得很快，语气轻松，一点都没有担心被阴阳师超度的样子，毫无诚意并且洋洋自得。
所以你在拿我寻开心？
“并没有。吃糖吗？”
“不吃！”气鼓鼓气鼓鼓，像一只气得鼓起来的河豚鱼。
“那么，你有什么愿望呢？”完全没有顺着他的思路去顺毛，而是漫不经心地提起新的话题，“多离奇都没关系，就算你想要星星也可以。”
小孩子才会有那么蠢的愿望。幼童毫无自己也是个小孩子的自觉，心念飞转：我想要什么呢？好像从来没人问过我想要什么啊。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只听她描述过的巧克力喷泉？让去世的母亲和兄弟们复活？那是不可能的。开传说中的万花筒写轮眼？努力训练超过父亲和哥哥？这并不需要别人实现啊。世界上再也没有战争，大家不再随时失去亲人和自己的生命——成为宇智波中最强的一个，让宇智波成为最强的一族，不许再有人挑起战争，怎么样？
“少年好理想！”敷衍至极的语气，还有稀稀拉拉寥落的掌声，分明就是在明说“还有更蠢的主意么？一起说了吧，我听着呢。”
幼童扁扁嘴，最后说出口的愿望，既不高深也不远大：“我听说妖怪不能告诉人们真名，得知真名就相当于将自己的心脏交托人手。你是妖怪吗？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
“………………”天花板突然上突然掉下一只蝙蝠，打开的窗户里蓦然吹来一阵风，她发出了几个简单的音节，音节迅速湮没于风声之中，他没有听见。
残念，有什么办法让她再说一次？
有了。
穿着后衣领与袖口绣着红白团扇的深色家居服的幼童端坐敛容，一本正经地对着面前的空气说道：“认识这么久了，还没正式介绍过彼此。我是宇智波泉奈，请多指教。”
风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女子童声：“……阿梅。现在你真的可以去找阴阳师了~”
哼才不要呢。
【4】
时间像个闲着没事干的野兔，急着让它快点的时候，只会趴在地上吃土。需要追逐它的时候，却一下子蹦出老远。
一转眼，泉奈就是一个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能够在战场上肆意挥洒汗水收割生命的强大忍者了。
做着这种事的时候，他的内心毫无波澜。就像他的父亲，就像他的兄长，放眼整个战场，就像他的族人，甚至就像他的敌人。
——和他的祖祖辈辈，和他的敌人的祖祖辈辈，世世代代，所做的那样。
一母同胞的兄弟五人，一夜之间只剩下两个。完完整整地来到这个世界的哥哥们和弟弟，有人尸首不全，有人只能在棺材里放入生前旧衣。
单勾玉写轮眼。
母亲妹妹的女儿，爱上了千手家的少年。战场之上的局势瞬息万变，任何一个机会都转瞬即逝，稍微“不忍心”导致的刹那间的迟疑，换来的都是飞溅的鲜血。
双勾玉写轮眼。
一起长大的挚友，哥哥之外最近的兄弟，天然浑成的乐天派。出阵之前拍着肩膀约好了，回来找个空切磋身手，比一比谁手里的“数儿”更多。谁承想，他成了对面千手的“数儿”。崩断向天飞起的忍刀，溢出眼眶沿着面颊滑下的血泪，口中咳出的残红。
三勾玉写轮眼。
原以为已经到了写轮眼的极限，未料紧随哥哥之后，几乎同时，情绪剧烈地激荡，殷红的血池中三枚森黑的勾玉第一次连结，新的花纹形成。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呼之欲出——
万花筒写轮眼。
跪坐于原地的幼童茫茫然睁开眼睛，长睫如蝶翼扑扇，眼中影影绰绰有着麻痒发烫的疼，酸胀感让人直欲泪下。他伸手捂住眼睛，有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铛啷一声，在他不远处响起。移开手，看见一方不大的菱花铜镜，丢在他的面前。
黑如点漆的瞳眸一瞬间转为红底单勾玉，勾玉旋转游弋，于是新的勾玉生出其间。稳定下来时，分明便是三勾玉写轮眼。不过是个没几岁的幼童，此时眼中的光竟然有如不世出名兵出鞘。
他问：“是你的幻术么？”
菱花铜镜消隐无踪，仿佛有个红白团扇的族徽从他眼前闪现。伴随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捧吉事果，女子童声回答他的是一句反问：“并不是。吃糖吗？”
可恶，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但是有比甜食更重要的事，优先级排在前面，必须在注意力被她转移走之前弄清楚：“是你让我看见的？你让我看见的是什么？”
“物归原主罢了。”不假思索地速答。
“那是未来吗？不要回避，正面回答我！”被敷衍的正太有点生气，背后灵确实有问必答，但是很多时候她答出的都是毫无价值的废话。
“从我来到这里，没忍住对你说话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是了。”女子童音的答复中又带着一边咀嚼一边说话的含混。
幼童好像抓住了一些什么，转瞬又毫无头绪。他苦恼地结了个印试图解开幻术，脑中一道电光闪过，霍地站起来，对着虚空质问：“你和我，或者其他别的什么‘我’是什么关系？”
“随机分配的背后灵罢了。”再次毫无诚意地速答。
“说实话！”
“……我本是天山上一朵修炼千年的高岭之花，渡劫失败身死道消，唯有一抹意识无知无觉，残存于彼世。本不与你相干，不料寄身修养神魂的方寸之地是你家，劫后心境倒退严重，袭击了重伤后密谋搞事的你，走火入魔铸成大错。因此几度时光回溯，了结因缘不得，这次退化为背后灵。”
一把苦无被投掷到菱花铜镜消失的方位。气鼓鼓的正太单方面终止了这场注定毫无所得的对话，并态度强硬地抢走了仅剩的两根吉事果。
作者有话说第44章 欲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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