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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侵食污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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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破声轰然响起,在狭窄的通风管道里形成空洞的回声。
几只蜚蠊从伍六一身边匆匆逃命。
“我就不明白了,老外为什么都爱钻通风管。”伍六一一边匍匐前进一边发牢骚,“特工同志,您就不能再爬快点了?”“你来试试。”领头的Zack语气冷淡,中国大厦的通风管道通常被人忽略,在仅容一人的肮脏窄洞里逃亡绝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可是伍六一并不是个可以轻易击退的人,何况他有意要跟Zack作对。
“我们去哪?”
“实验室。”
“从通风管?”
“如果你有翅膀的话。”
Zack的态度象在讥讽提出傻问题的新手,这对骄傲的伍班副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伍六一激动之下后脑勺碰一声撞上管壁,在他龇着牙发作之前,Zack终于停下。
无数巨大的通风管在他们头上会合,干燥的热风蒸熟体温,带走珍贵的水分。伍六一舔着干裂的嘴唇,咬牙切齿的问:“这是哪儿?”
Zack沉默着摸出军匕,开始撬脚下的送风栅。
通风管道的另一头。
G2脸色发青地盯着一卷绳子。
绳索末端空空荡荡,似乎宣告猎物已经逃脱,但G2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为了成为No.1,什么人都可以杀掉——是G2的守则。作为Guards里仅次于Zack的高手,现在G2非常有兴趣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他能不能杀掉叛徒Zack,成为最强的传说。
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
可怕,刺激,必须以生命为代价。
Zack倒在血泊里呻吟的幻象让G2的心脏条件反射似地加速跳动。他深呼吸,如同一条蝮蛇游走在一片狼籍里,开始模拟Zack的思维方式。窗户、绳索、散落的枪械、倒地的武器架,G2眼锋依次扫过现场,瞳孔猛然收缩成一点,呼吸凝滞在空调暖气的嗡嗡声里。
G2冷笑。
你跑不掉的。
水箱边缘不断爆起石屑,可怕的破碎声毫无间断地在齐桓耳边响起。齐桓松开甘小宁,从满地散落的残骸里扒出一块机舱碎片,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侧伸出去。抛光了的金属表面象镜面一样反射出天台入口里的景象:深深黑黑的楼道黝暗处,猫着几个幽灵似的人影。紧接着,一个明亮的斑点闪烁了一下,金属碎片‘砰’地被击飞。子弹溅起的火星在齐桓手上烙出了几条焦痕,他忍不住爆了句粗。
对手在拖延时间。
作为军人,齐桓清楚对方在持有火箭筒等重火力的情况下并没有尽全力攻击,到底对方有什么企图呢?
齐桓的本能反应是硬闯,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做牺牲巨大,他不可能舍弃他的队员。不管那些袭击他们的是什么人,敌人早已占据了地势的高处,切断了唯一的通路。出现在楼道口,就意味着成为射击的活靶,而在他身后是一段十几米的空地,尽头是天台边缘,朝那个方向跑就得暴露在对面大楼的枪口下,必死无疑。
拖得越久,越不利。
其他老A显然也清楚这一点。A4突然从掩体后冲出来,在A2的掩护下敏捷地以Z字形朝楼道口跑去。闪避、翻滚、跳跃,连续几发子弹追着他脚后跟炸开……二十米,十五米,十米……A4如果能控住楼道口,老A们就有摆脱不利局面的可能。
“快掩护!”齐桓吼,与此同时,重机枪火起。
A4的身子蓦地扭转过来,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猛地击中了胸膛,他打了个趔趄,仰面倒在水泥地上。
枪声骤然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先前的疯狂扫射没有发生过。
若有似无的青烟在A4身上弥散着,‘铛,铛,铛’巨大的特殊弹壳坠地,间中夹杂着一串不协调的异响,混战中无人留意。
“老子跟你们拼了!”甘小宁怒吼着跳起来,但齐桓又一次把他推倒,并且用膝盖把他的双臂压倒在地,让他无法动弹。
“你玩命就算了,”齐桓凶狠地骂,“不要玩别人的命!”
“放你娘的屁!”甘小宁挣扎,破口回骂,“他中枪了,你没看见?!他中枪了!”他奋力拱动身体,几乎就在同时,压在他身上的齐桓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人重重推了一把,齐桓翻滚倒地,痛苦地捂住左肩。
甘小宁顿时将愤怒、震惊和中弹的A4忘得一干二净。他感到刚才有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差点打中他的太阳穴。鬼魅似的反光在对面大楼里晃动,敌人似乎已经直接把目标对准了自己和齐桓。
本能促使甘小宁一屈,把齐桓也一起拽倒了。“卧倒!”如果是小说里,一定会出现这样的台词,而实际比这更快,又一发子弹从甘小宁耳边擦过,袭击他们的狙击手拖着一声尖利的叫喊从埋伏的高处坠下。他朝后看,齐桓就着倾摔的姿势,高举的枪口仍袅袅地冒着青烟。齐桓张嘴,声音湮没在随即而来的爆炸声浪里,但甘小宁清清楚楚听见,他是在说:“不是你爆人,就是人爆你,没有中间的。”
天台的楼道浓烟滚滚——A4牺牲前投进的手雷爆炸了,枪声猛然停止。
甘小宁扶着齐桓,跌跌撞撞地冲进楼道——这条以生命为代价打开的逃生之路血迹斑斑。甘小宁呼吸急促,浑身止不住地抖,令他发抖的不是死亡,而是牺牲。
接二连三的牺牲是如此浓烈哀伤。
令人鼻酸。
其他老A把A3、A4拖进来,包扎完伤口的齐桓站在两人旁边,一动不动。面对战友的死亡,他的表现太过平静驯服,照理说,一个被南瓜们冠以“棺材钉”和“菜刀”称号的人,感情应该更激烈狂野——比如眼睛血红地大开杀戒,才更符合他的硬朗形象,而他只是默默地,静静的站着,然后弯腰从A4手里拿走了什么。后来,甘小宁才有机会看清齐桓手里死命地攒着的是一枚保险销,那是A4留下的唯一的纪念物。
战斗似乎暂时停止,然而任务尚未开始。
现实不是曲折离奇的电影,它往往更加残酷。
戈壁,某条公路。
一辆快散架的东风牌拖拉机逶迤出一路尘烟,浩浩荡荡地向着Y市前进。
许三多头上扣着沉重的钢盔,抱了步枪押着俘虏坐在拖拉机后座上,不时被颠得屁股腾空,叮当乱响。对老A们来说,这款交通工具配合驾驶座上的两杠一星和窝在后座悠闲喝水的更高一级军官,很有点无厘头的意味。
路况糟糕得仿佛害了天花的人的脸皮,一连几个颠簸,成才与C6险些从前座滚到拖斗里。袁朗拭干脸上的水,警告奉命充当拖拉机手的空军少校:“小心我吊销你的牌照。”少校施施然地答:“我本来就没有牌照,我只开过飞机。”
许三多打断:“我…在老家开过拖拉机,不过不是这个牌子…”
袁朗想也不想,否决:“你盯着俘虏。”
俘虏被连虎和许三多夹在中间,不断四处张望的眼睛里绷着好些紧张的情绪,他的紧张缘于连虎。从刚才起,连虎的举动就变得相当奇怪:垂着头,脑袋随着颠簸错乱地晃动,嘴里嘀咕着不知所谓的言语。许三多有股莫名的不安预感,挪动被颠得麻木的屁股:
“报告!”
“什么?”
“我们接着怎么做?”
“反将一军,扳回一城。”袁朗的话一如既往的莫测高深。
许三多茫然。
他想是因为他太笨,所以才听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袁朗的信任。他决定跟袁朗说说自己的不安,就在这时,连虎突然从座位上滚落下来。这个突发状况打乱了许三多的思绪,引发了C组成员一阵小骚动。
“失血性休克。”C6熟练地诊断。他是个嘴巴缺德但对兄弟很讲义气的人,很干脆地宣布:“把他交给我。”
袁朗转头问俘虏:“最近的医院在哪儿?”
俘虏似乎对昏厥的连虎心有余悸,说话时脸色惨白,眼珠溜转,在众老A看来,这全部是心存隐瞒,不够可靠的证明,而当拖拉机终于抵达位于Y市北郊的医院时,老A们才发现眼前被尖角栅栏包围的俄罗斯式建筑竟是如此眼熟——那正是他们在录象中所见,暴乱发生的现场。
挂在栅栏上的尸体不见了,十字路口的电线杆上也没有挂着血淋淋的肚肠,四周静谧得宛如荒城,可许三多仍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我还以为只有在电影里才看得到这样的场景。”吴哲从废墟里捡起一张旧报纸,开玩笑。成才也笑,警觉地扫视着的眼睛却泄露了他此刻真实的心情。
“艺术来源于生活。”袁朗也皱紧了眉头,眯起眼,盯住面前的目标。黑压压的暴风云下,这座‘洋葱头’建筑看起来简直象怪物的巢穴——不吉利。放弃?不省人事的连虎将会死去,队长的责任感最终战胜了直觉,他甩走臆想,决定分工:留下C6照顾连虎,看管俘虏,其他人进医院搜寻连虎急需的血袋。
医院是城市里一个奇怪的所在。
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组织,它在恐怖电影或灾难片里出现的频率远远高于其他地方,在死亡高发地带里亦名列前茅。它的照明系统显然在Y市的暴乱中受到了不可估量的破坏,日光灯很有气氛地忽闪忽灭,谨慎地行进在走道上的许三多和成才只有在它明亮的瞬间才能观察到袁朗的身影。
他妈的,真够呛。成才想。当初他对入伍的最坏预想是参战打仗,如果可以计算到要遭遇这么荒谬的事,那此时他一定坐在某座高等学府的教室里,奇怪的是,他并不后悔。
‘呆也会传染?’他盯着许三多的背影,一面默默计算着从认识许三多开始,自己做了多少傻事。心理学里说:跟另一个人培养同一种嗜好,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清脆的枪声骤然响起。
许三多象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跳起来。
“报告!外面有枪声。”
‘呆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报告。’成才愤怒地想,掉转头朝外冲。
如果有测速,成才坚信自己刚才一定打破了奥运记录,但他仍不够快。等他冲到外面,拖拉机上的C6和连虎都不见了。
蜿蜒的血迹象一笔艳丽的油彩,从车斗里一直延伸到人力无法涉及的圆形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