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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谁的灵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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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出现在田维苒的面前时,他那种□□老大的气势更加嚣张。但是,我能体会到他转身看着我的时候、那种复杂的表情:期待、慌张、恼怒还有宽慰。虽然这种复杂的表情又在他转回头凝视地面的时候瞬间消失,我已经无法忘记那短短一瞬间的他对我的等待。
田维苒在他的书店门口。
那是一间二层店面、货藏丰厚的旧书店。门口外面的橱窗下都是用手推车陈列的书籍,甚至是二楼的露天阳台上都排列着书架。
“进来。”
田维苒的声音不大,但是我听得真切。仿佛“进来”这两个字只为让我听见、只是单纯的讲与我听。
我并不是第一次进入旧书店,但是这里只有沧桑没有陈旧的感觉。每一本书都干净的摆放在书架上,时间所堆积起来的厚重味道犹如香茗萦绕在空气中散发着恬淡的幽香。书的味道总是那样令人着迷,经历了更多故事的旧书有着别样的魅力。
“听电话。”
田维苒把话筒递给我,我很奇怪:“喂?”
“宣宇!可算是找到你了!你……你怎么把工作辞了呢?”
师母温婉的声线被激动的情绪曲解着,我也明晓了田维苒看见我时的愤怒因何而起了。
“对不起师母,我不是……我不是要失踪的,真的!我不是告诉您我要去旅行了吗。工作……我不能胜任了,目前是这样的……”
“宣宇,我不知道你辞去工作这件事能不能用‘正确’来评判。只要你做出的决定不是被迫的就好,你明白师母的意思吗?”
师母其实可以教训我的,将这两天来对失踪的我的担心发泄出来。但是师母没有这样做,与其说她不想触动我敏感的神经,我只相信师母是能够理解我心意的人。
“我喜欢我的工作,辞去它只是因为现在的我不能胜任。我要努力的去做一些事情,这样的我才有资格引导我的学生,妈妈。”
电话的另一端好久都没有回应,只有颤抖的呼吸声带给我温馨。师母一时无法应对我突然叫出的‘妈妈’。这个称呼对师母而言是渴盼但却陌生的名词。
“嗯……嗯!妈……妈妈……等你回家……”
多么不自信的言语,却让我的心被鼓舞。
师母让田维苒听电话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其实他一直在不远处看着我。那种注目不是观察就是那样专注的看着我。我确信田维苒不可能是在偷听我和师母的电话,他也不可能无意的听见什么。如此专注于看着我,他的五感已经全部集中在我眼睛里。
“嗯,师母……我知道……您放心……嗯,嗯……您放心。”
田维苒轻轻的挂断电话,像是在调整情绪一样停顿了片刻。虽然他的气质与书香相距甚远,但是在这停顿的片刻里每一本书都和田维苒一起陷入了沉默的思考之中。这个空间早已脱离了时间的束缚。
“我现在失业了,老板能赏一口饭吃吗?”
我还不想被时间淘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先开了口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烂台词。
“你要是再敢这样无声无息的玩失踪……”
田维苒突然间不知从哪里操起一根大木棒:“我打断你的腿,把你捆起来吊在书架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小马哥”发狠也敌不过腹黑旧书商田维苒!
正当我准备随时撤离以避免他的当头一棒,田维苒手中的木棒原来是一个托书箱的器具。当他勾着一个书箱向里屋走去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尚未被启封的书箱已经堆满了他的书店。
我失踪的三天里,他一定是在寻找我才耽误了工作。
我也找了那样的一根木棒托着书箱跟着他:“老板!您要是不拒绝,我就当您收下我了?”
“管吃管住,没有工资。”
“谢谢老板!”
第一次在私人企业做工,才知道资本家有多么的万恶!
三十二个大书箱,即使是托着也需要三个壮汉才能胜任。田万恶竟然只使用自己和我,给的吃食也就是大米饭和咸菜疙瘩!
“这是惩罚我吗?还是你都是这样对待你的员工的呢?”
虽然店铺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大,但是顾上两名店员也不为过。
“方校长就这样放你走了吗?”
田维苒往嘴里扒拉着白饭,也不见他吃咸菜。
“方校长说,算我休假但是不给工资。”
原来哪里都有万恶的资本家。其实方校长的原话是:你去伊贺修行吗?好,去吧!去完成你的使命吧!
我当时以为一向严肃认真的方校长被老师灵魂附体了,但是身为同窗间好友兼朋党的他们在某些方面是有着共性的。比如拿别人的嗜好开玩笑。
“我困了。”
田维苒就以这样一句话和瘫在身后沙发上的疲惫身体结束了对我的欢迎仪式,我碗里的饭才刚刚吃了一半。
我还没等完全起身,田维苒噌地坐起来:“你敢跑!”
“我洗碗……”
我被他吓的差一点掉落手中的碗筷。
田维苒重新躺下,还未等我做详细的解释,他的鼾声渐起。
三天都没有睡过了吧?对不起……
我不敢看他熟睡的样子,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背负如此之多的等待。
打给纳纳,问问她的身体,告诉我这几天不在家;
我打电话给燕姐,同样告诉她我在做什么。
燕姐故意不让我找机会询问郭狄和吴卫的情况。虽然燕姐她现在还不可能知道我的事情,但是那天困晕过去的我一定把她吓坏了。又一个人在保护着我……我,有些承受不起。
当我准备新的旅行时,我清楚的知道为什么要去田维苒这里,也清楚的知道为什么要去辞职。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静悄悄的以失踪的方式开始我的旅程。也许,因为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失去了为寻找而快乐的兴致。但是,我无法放弃。不是疯魔了,也不是心存希望。作为对所有关心着我的人的一种回报,我需要活着。而能够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踏上寻找叔叔坟墓的漠然旅程。而让反复的旅程添上一抹新的色彩的是那一本黑色的皮质日记。
长至天棚的鸡毛掸子握在我的手中。不愿意在想,只是专心掸去书架上的灰土。
“啊!”
第一版《十万个为什么》,红黑相间的黄色纸质;
“啊!”
第一版《三国演义》连环画,深蓝色的小开本;
“啊!”
简井康隆的《文学部唯野教授》台湾首版……
我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不由得发出的惊叫声吵醒了田维苒。
“都是二手书,很多都已经被上一个主人做过边注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价值连城。”
“不!”
我拥抱着书架,希望身体可以融进其中:“拥有记忆的书籍有着新书不可取代的价值,甚至是书籍真正的价值!带着阅读者手的温度和目光的热切……文字和阅读者的灵魂得到统一,这就是二手书的价值……书籍的价值……”
田维苒将我从书架上揭下来,我相信我的粘度很强,但是田万恶绝不会让我“糟蹋”他的资本的。他顺利的把我揭下、拖出了书店。
“先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田维苒把我推上他的货车,我想我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那个地方的存在就是我来田维苒这里的原因。
“那是我想要去的地方。”
我纠正着田维苒的用词。
“你把一些记忆当作责任去铭记,真的是心甘情愿的‘想’吗?”
田维苒发动了车子,我的声音消失在发动机的轰鸣中。
我不想辩解,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想要迎接什么。这就是我现在不能胜任教师这一职务的原因——一个不知所求、不能面对自己的老师该如何去引导他的学生呢?
轰鸣的发动机停止了絮絮叨叨,一座陵园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田维苒所在的城市和我的城市级别一样,只是这样近的距离和相似让我没有寻找这里。
“那次坐车,看见你对这座陵园复杂的表情我知道你会来这里的。”
田维苒点燃一颗烟:“等我抽完烟再进去好吧?”
我没有点头,站在他身后的举动应该可以让他明白我是可以等待一支烟的时间的。
“知道我为什么看见这座陵园时的表情是复杂的吗?其实我早就知道这座陵园的存在……”
“你既希望他在这里,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就受这样一个事实;你又祈祷着他不在这里,却没有勇气开始新的寻找。”
原来被人道破心机会让当事者如此的不堪和脆弱。我想杀了明了我如此矛盾心理的田维苒!
“走吧。”
田维苒猛吸了两口就把还剩大半支的烟踩灭了。
他在前面走,我跟他身后。低着头,我不敢看向墓碑上的名字。墓地的气息我早已熟悉,却在这样熟悉的环境中寻不见我要找的墓碑,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相同的名字有两个,在那边。”田维苒指着南面的方向,“但是入葬的时间不符,不知道会不会是你的家人故意这样做的。还有十个相同的死亡时间,名字虽然不符但是也有可能是用乳名或是别的称呼来替代的……”
“我怎么没有想到还可以这样……”
我以前都没有这样考虑过爷爷会用这样的方法来隐瞒叔叔的坟墓。
“想想他以前用过什么名字,有没有乳名;或者真的只能依靠感觉了。”
田维苒停下脚步,一座和叔叔同样名字的墓碑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摇了摇头。
又一座同名同姓的墓碑,我又摇了摇头;
我努力的想着叔叔曾经用过的笔名、外号,但是我只能摇头。真的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一度我曾怀疑过是否有过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灵魂的永恒?在梦中,永远都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远去的背影。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被田维苒带回书店的,我只是重复着摇头的动作。夏天的暑气已经来了,蒸发掉我的泪水换做我的抗拒。同样的,伤痛与抗拒都是无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