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独拙

3、正文·二

　　杜心云眼中划过一丝错愕，又很快转为嘲讽的笑意。

　　「以死相逼啊？只可惜你的命在我眼里毫无价值，就算此刻死在我眼前，你以为我就不会再恨你，甚至还会心存愧疚了？」

　　陆耀原不止一次想过死，她早已厌烦了这世道。如今身在杜月笙的圈子里，见识了更多人性之丑恶，就更是厌世。

　　杜心云的话宛如刀子，钝钝地撕裂着她摇摇欲碎的心。

　　她深吸口气，左手轻轻附上了杜心云的脸颊，下一秒犹如触电般放开了手。她望着她的目光中全是慈悲疼惜，又夹杂着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愫。

　　因为动作太快令人意想不到，杜心云竟忘了抗拒。待她反应过来，陆耀原扣着扳机的手指又紧了一分。

　　「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我就送你台湾的家人去找你！」

　　情急之下，手足无措的杜心云亮出了她的底牌。她费劲心思才找到了被陆耀原安顿在台湾的家人，那时她便隐隐感到，家人是陆耀原唯一的死穴。

　　「你！……」

　　果然，陆耀原瞬间就变了脸色。原本温和决绝的脸上，写满了不安和愤怒。

　　「也是啊，在上海滩只手遮天的杜家，要找出一个人又何其简单呢！我竟小瞧了你对我的恨。」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我自然不会对你的阿嬷动手。杀老人，是会折寿的。你还不值得我如此。」

　　一把截过她手中的枪，对准门口边的一个花瓶，杜心云按下了扳机。
　　从厨房正要走出来的佣人听到动静吓得摔了托盘，双手抱头驻在原地瑟瑟发抖。

　　杜心云循着响声瞥了那佣人一眼，好笑地将枪放回陆耀原的西服内袋，转身上楼去了。

　　房间的一片狼藉早已被收拾得寻不到半分痕迹。杜心云窝在被子里，眼泪终于决堤。

　　以泪洗面，是每次与她见面以后杜心云的状态。

　　杜心云回想刚才的种种，陆耀原决意赴死的坚毅神色烫得她眼睛发痛。她原以为，自己与陆耀原会一辈子以这种形式纠缠下去，可其实，陆耀原早就厌倦了。

　　她讨厌这种随时都会失去的感觉，哪怕是她憎恨的。

　　从小到大，天之骄子如杜心云，何曾会为了什么让自己的心卑微至此。可又为何，自己会为了脸上一时的颜面，在知道陆耀原的秘密后仍忍着不适与她成婚？

　　恨的力量真有这么强大吗？强大到愿意付出自己的一生幸福去毁灭对方的一生幸福。

　　这样想，小时候那位高人算得太准确了，都可算是一种预言。感情里，她注定是不幸的。命中注定的悲剧，人力是无法回避的。

　　她又似回味地抚上自己的右脸，刚刚这里曾被陆耀原短暂停留过。她为何要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呢？那是一种具有穿透自己的力量的眼神。她为何要那样看着自己？

　　杜心云忽又想起了她们的新婚之夜。

　　与此同时，陆耀原把自己关在了浴室。热水浇洒在身上，丝毫不觉有多烫。

　　她是真的很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尤其每次当她看到杜心云因为自己而变得尖锐、破碎。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全然摧毁了一个人幸福的可能。

　　她不恨从不给自己好脸色的杜心云，也不恨杜月笙，她只恨自己，恨自己如此懦弱无能。她也恨这乱世不断在压缩着小人物的命运，人人似浮萍，身不由己。

　　伸手擦去附在镜面上的水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陆耀原无声而狰狞地笑了，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