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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恃宠而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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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以棠向陆景许过很多个“一辈子”。
一年做一个生日蛋糕。
每年都发压岁钱。
以后给他打一辈子工。
……
诸如此类似真似假的种种试探,含蓄的、婉转的,都被陆景借着“父子情深”匆匆揭过了。
却不料这小崽子是真存了别样的心思。
陆景简直心惊肉跳。
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多年的老社畜,在社交圈没少招蜂引蝶,陆景本不该迟钝至此。
就因为是乔以棠!
是他含辛茹苦……就算没把他养大,好歹也是真真切切上了心的!
小崽子的存在太过于理所当然,陆景拿的是父子情深的剧本,老父亲愁他学习愁他志向甚至愁他不合群担心他在人际关系上吃亏,就是从没想过最该愁的是自己!
早恋不是问题!
同性恋他也接受。
可怎么就偏偏是自己呢?
好好的一小伙子,四讲五美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活脱脱学生评语里走下来的三好学生范本,在他一口亲下来之前,陆景一直以为他是那种不晓人事不屑情爱定如老僧的标准学霸。
可也就是那一口,直接将陆老父亲的三观亲得个粉碎。
那帮爱瞎闹的损友都拿他俩关系起哄过,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陆景都当笑话一笑置之——
可现在火都快烧眉毛上来了!
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普通小孩儿也就算了,可乔以棠偏不是!
他克己理智,敏感又自立。
就如初到羊城,明知方家的资助暗藏玄机,仍坦然地接受了那一份并不单纯的好意。他心里头架着一杆秤,砝码分明,疏离而冷漠,在他看来,用短时的隐忍来博未来前程的高飞再划算不过。
但隐忍的前提是“短时”。
他接受方家学业资助的同时,也憋着一口气,生活上省吃俭用,学业上疯刷奖学金,学暇之余拼命打工存钱,攒学费存生活费,为争一口不受掣肘的自由之气,不欲对方家多作依赖。
——这种魄力,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身上是很可怖的。
正如老师的评价,一个自控、自制都达到了极点的青春躁动期少年,必然配备着同等强大的意志力和决心,他看似平和的表面之下,充盈着惊人的傲气与执着,真要有了目标,那就是一腔孤勇的坚韧与执着。
这种人,成功只是早晚的问题。
所以在水落石出之际,陆景才会惊恐彷徨得无以复加。
可情爱一事,本就情难自禁,说到底不是什么事关原则的大错,真要追究起来,陆景还得反思下自己,是不是日常相处不自觉地灌输给了乔以棠什么思想让他有所误会。
打不得又骂不得的,既然惹不起,那就总躲得起吧?
明明都躲天边去了,还让小崽子使计给骗了回来!
被乔以棠堵在车里动弹不得的时候,陆景又急又慌,甚至懊恼得想要掐死疏忽大意的自己。
臭小子敢拿志愿说事儿,就是看准了大事当前他不可能一躲再躲。
将满腹坏水都用在他身上,说到底还不是恃宠而骄!
一周后,陆景抱着保温杯缩在于锦乐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幽幽道:“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家归不得,当年陆先生和陆太太在家三天两头闹大战,屋都差点拆了,我把画室门一关,管他们在外头拆砖还是卸柱呢!”
于锦乐从显示器后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说:“所以小乔是怎么逼得老师指名你过去做思想工作的?”
陆景:“小兔崽子第一志愿填了个Z大,学校怕培养出来的省状元真跑Z大去了,举国震惊是一回事,最主要还是扛不住来自同级竞争对手的嘲讽。”
于锦乐一乐,手往外一指:“Z大好啊,粤省头牌,你看外头那个生产线拉长,想考都没考上呢!”
大热天里套着一身车间工作服的边想正好路过,探头进来:“?”
于锦乐冲他摆手,“忙你的去,别八卦!”
边想头一缩,扭头便开吼:“下周就要出货了!你们现在跟我说测试没过!?说了材质要环保……什么?环保了?环保那你来给我解释一下测试报告上那个大大的fail是怎么回事?!”
边总肺活量惊人,咆哮声震耳发聩,别有一番直击人心的效果。
办公室玻璃隔墙被震得嗡嗡作响,于锦乐一声不吭起身把门关了,落下遮光帘,世界顿时清净了。
“好了。”他陪着陆景坐下,温声道,“你冷静冷静,别提小乔就烦躁,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
这还不够糟?
陆景愁苦得宛如家有逆子的老父亲,“我当他儿子养,要什么给什么,陪他规划未来、安排学习,带他进社交圈,就怕他在外头被人看轻,受了欺负受委屈,他倒好,主意一下就打到爸爸身上来了。”
于锦乐心道真是好一出父爱如山的家庭伦理剧。
当然这话万万不能说,哪怕他觉得这位外强中干的小陆先生就是缺心眼,像边想这种人精,可是一早就看出了端倪。
于锦乐带着点儿隐蔽的小骄傲,说:“所以你拒绝小乔的理由是?”
陆景:“这还需要理由吗?”
于锦乐给水煲满上水,又铲了勺茶叶进冲罐,“我不是逼你一定得接受他,但是有一点你要搞清楚,不论拒绝还是接受,你都得给出一个明明白白的理由。”
陆景马上改口:“我的理由还不够直白?”
于锦乐:“没看出来。”
他摁亮煲水键,在白烟雾蒙的水汽中眯起眼,缓缓道:“拒绝追求,可以是‘不喜欢’,也可以是‘不合适’,而不是‘他还小’,‘不懂事’。”
“其实……”陆景支吾道,“我有在想,他那也不算是表白吧,他爱上谁,爱谁一辈子,也没有指名道姓,那话刚说完雨就停了,我们就结束了话题下车吃肠粉了,毕竟赶时间。”
也就是怔愣间被乔以棠牵着走了一路而已。
他捧脸作天真状,双睛晶晶亮,“或许我可以装下傻?”
水开了,于锦乐倒水烫杯,说:“我还是没搞明白你拒绝的点。”
陆景:“他比我们整整小了十一岁!”
说完抱着头栽倒在沙发上,身心俱疲,起不来了。
“现在的小孩儿都在想什么呢?他要真喜欢上个同龄人,男女都好,我才懒得管他,可怎么就对我起了心思呢?十一岁啊!我特么都快上初中了他才刚出生!他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啊!!!”
于锦乐忍着笑,“别这样,你多好,人人都爱小陆总,小乔爱你不是挺正常吗?”
“屁啊!”陆景跟炮弹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激动道,“这是□□!”
于锦乐诚挚地:“别逗了,说得你生得出这么个乖儿子似的。”
陆景:“……”
“来,喝杯茶,别紧张,问题总会解决的。”于锦乐把茶杯推过去,摸摸他的头哄道,“不早了,今晚就在我们这儿住下,刚好家里寄了牛肉和牛肉丸过来,我们吃牛肉火锅。”
陆景蔫哒哒,“留不了,陆太太回来了,得赶去请太后安呢。”
陆太太昨日归来,正碰上陆景借着西洋画展的由头躲儿子跑港岛去了,本该今早行程结束就回羊城请安,可他心里有鬼,怕太早回去撞着乔以棠,于是先来了于锦乐这边消磨时间。
“今晚不回去,以后就别想再踏进陆家大门了。”陆景特沮丧,本来今晚借口留宿于锦乐家就能再次躲开乔以棠。
话别了于锦乐,陆景上车回羊城。
高速一路通畅,刚进羊城,小张问他是不是回盛都湾。
“不了。”陆景拿下眼镜,闭眼捏着鼻梁说,“直接回大宅。”
“快七点了——”小张说,“下班晚高峰,进了市区肯定要塞一段,等上了南离快速道,也至少要一个半钟才能到。”
他们五点多从鹏城出发,驾车两个钟到羊城,这会儿正好卡着饭点,再往南离岛去,等到陆宅都快九点了!
“要不找个地方给您买点儿吃的先垫垫肚?”
陆少爷那胃就是个定时炸弹,真要爆发起来,他担不起。
“麻烦!”陆景嘀咕了一声,弯腰打开冰箱门,“我喝个牛奶垫垫,走吧!”
市区交通一如既往地令人崩溃,前方长长的车龙一眼望不到尽头,陆景抓着牛奶瓶,仰起头闭上了眼。
一路塞塞停停,龟速慢挪着前行,到达陆家的时候,陆景还没进屋就被门口堆着的几大扎玫瑰绊了个踉跄。
“干嘛呢?谁弄的红玫瑰往大门口堵!也不嫌大半夜的瘆得慌!”
他随手扯了一朵往里走,阿四上来接过他外套,他手欠,把花别在了阿四耳后。
“好久不见,阿四变漂亮了。”
“少爷瞎逗人。”阿四揽着外套扭头就跑,“我告诉香婶去。”
陆景失笑,“夸你还不好啊?”
那身西装就像褪去的人皮,脱了就没正个正经的人形了,陆景穿过长长的花廊,解开领带随手往酸枝木花架上一挂,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
“请陆太太安。”
口哨声在偌大的待客厅里回荡了响儿,里头空无一人。
香婶从厨房里出来,指着楼上冲他使眼色,“楼上呢。”
陆景便又进了电梯。
二楼起居室,陆太太侧卧在贵妃椅上敷面膜,一旁美甲师正捧着她的手精雕细琢,她就像个祸国殃民的妖妃,撑着额角让人伺候。
陆景撑着贵妃椅背低身往前倾,在色板上敲了敲,“苋红吧,这个好。”
美甲师抬头看着他笑,“陆太太也点的这色,你们母子真有默契。”
“回来了?”陆太太脸上贴着面膜不方便说话,就嘴巴飞快地动了几下,面瘫似的,“小陆总这趟港岛行可还行?忙完公事又赶着会友的,我还当您今晚回不来呢!”
果然!陆景暗喟,有小张跟着,陆太太对他来去了如指掌。
“先饮汤吧。”香婶的声音从楼梯口传了过来,“小张说,小景为了赶回来,晚餐都没顾上吃。”
这是在给陆太太下火了。
陆景上面接过托盘,香婶拍了他手臂一下,冲他眨眨眼。
陆景会意一笑,饿了过头反而淡了胃口,但炖盅盖儿一掀,就被那浓郁的鲜香味儿勾得忍不住大喊:“排骨炖莲藕!”
他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香婶我爱死你啦!”
“慢着点儿,不够厨房里还有。”香婶笑着说,“我去给你下个面?”
陆景想了想说,“清灼个菜心吧,天气太热没胃口。”
送走了香婶,该伺候太后了。
“这趟玩得怎么样?”他对着调羹吹着气儿,一边不甚认真地问道。
“不怎么样,路线太无聊,大半个行程都在绕着海岸线开车。”陆太太掐着时间把面膜抓下来扔到一边,单手把脸颊拍得啪啪作响,“什么黄金海岸线自驾,一点都不好玩,还不如去大草原骑马。”
面膜拿下来了,她终于可以做出嫌弃的表情来。
陆景能被她的壮志凌云给愁死,“别闹了,有司机不用非得自驾游你还有理了?想骑马你不会上马场?去什么大草原,那地儿光是马粪就得熏死你!”
他放下汤碗,进洗手间拧了毛巾出来,接着说:“算我求求你,别老想着挑战自我,瞎折腾嘛那不是!”
温热的毛巾轻捂上陆太太脸颊,陆景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去多余的面膜精华液。
“秋冬时尚周开幕了,扫扫货不好吗?要不去拉斯玩玩筹码,实在非要找乐子,上北边滑雪也行啊,文艺一点的赏赏枫,再不济找个度假岛晒晒太阳,你怎么玩儿都行,至于那些什么回归大自然亲近野生动物的,我劝你别再想。”
主要还是陆太太这人太会作,大城市里怎么的至少有钱还能为所欲为,可万一真作死跑去什么沙漠荒野高山深潭的出了什么事儿,那可真就凉凉了!
陆太太冷漠脸,“你是不是觉得我合该拿着彩色丝巾在人群中拗着五花八门的舞蹈造型再跟名胜古迹留个影啊?”
“我就不!”她哼地扭头,给亲儿子一个倔强的后脑勺,“亏你还是个艺术家,合着就一俗人,出去别说是我儿子,你不配!”
她骄矜地递出另一只手,水晶灯下,沾了面膜精华的指尖莹莹生光,美甲师低头接过,用化妆棉擦去了多余的水分后埋头作业。
陆景头疼得要命,按着太阳穴觉得自己实在是命歹,被小崽子吓得有家不敢回,现在还要被陆太太气。
他一收声,屋里头就顿时静寂了下来,只余下美甲师拿着海绵挫修甲时发出的窸窣声。
空旷豪华的大宅像是一座华丽的囚笼,也就是这会儿陆先生不在,不然三人一聚首,肯定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陆太太还真就不理他了,仿佛他就是空气。
儿肖母,陆景不仅长相随她,镜前穷折腾的劲儿随她,就连脾气都随了□□成。
狗脾气始祖面前,凭陆景那点儿修为,也就是条小奶狗,想不认输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