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开暮落》萧天若

3、第 3 章

　　（七 ）
　　他引我去了离宫。
　　珠帘翠幕之后，侧躺在贵妃榻上的美人，正在安睡。
　　我的眼泪，倏地一下，便铺满了双颊。
　　是她，槿儿。真正的，郑国公主，暮槿。

　　朝华，我知道你恨我。他笑笑，目光落在一棵槿树上。
　　我也知道，打从在九王那里初见，你就存心设局，想要我的命。你救我，就是要博取我的信任，让我对你没有防备。而后再接近我。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你不想让别人杀我，对吧？
　　他的笑里，浮起几分苦涩。可是你忘了一点，我毕竟曾是暮槿的准驸马，而且我和她一起长大。——我比其他人，都更了解她。
　　是……她也擅长琵琶。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吧？槿儿幼年时曾经从马上堕下。虽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那此意外却让她的脚踝，再也承担不起轻盈的舞姿……
　　所以，当我在九弟那里第一次看到你，看到你舞那一曲《柘枝》，我就知道了，你不是暮槿。你是朝华。
　　我静静听着他的话，不发一言。
　　是，我忽略了。槿儿她确实，从没有跳过任何一支舞，而且，她也没有跟我提起过，她的隐疾。
　　不难想象。云渊那么精明的人，看出破绽之后的动作。
　　我是朝华，那么真正的公主，自然流落他乡……他差人细细寻访，把她找了回来，安置在这离宫里。
　　他做得滴水不漏，悄无声息。
　　而我，还傻乎乎的以为，自己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可是……为什么？我问。为什么要兜这么大的圈子来抓我？云渊，你其实完全可以不必这么费劲的。
　　他望着我，满脸无奈。与其说我不忍心……倒不如说，我被你那磨刀霍霍的锐气打动了，来得更确切些……
　　我一愣。
　　云渊径自徐徐说了下去。
　　朝华。即使我们都置身在对方安排下的阴谋里，我对你，也还是动过心的。

　　（八 ）
　　云渊。
　　我对你，也曾是动过真心的。
　　虽然明知是槿儿的准驸马。可我，还是爱上了那个英武的少年。虽然明知不可能，但心里，却还是渐渐滋长起了抢夺你的欲望。

　　云渊。
　　你可知道，当年龙华殿上，陪你看夕阳的女子，并不是槿儿，而是我，朝华。
　　那时候，槿儿和我，最爱玩换装的游戏。——那日，你在御花园遇见的，就是穿着公主衣服的我。
　　隔了暮色和我面上的轻纱，你其实，并未真的看清我。你只当我是你的槿儿，所以便把“心事”都说了出来……
　　你说，你在军中被人耻笑。他们说你不过是借了煊赫的家世和未来驸马的身份，才得以有将军的名头。备受羞辱的你，一怒之下想要借兵符去指挥千军万马，排兵布阵给他们看，好让他们心服口服。
　　多么美好的谎言。
　　如果当时，听到这些话的是槿儿，也许她也会把兵符给你吧？她那么爱你，为了你，什么都肯做。
　　也或许不会。——她毕竟是公主，知晓兵符的分量，也许，不会那么轻易就上当。她也许会更理智一点。即使她给你，也肯定是去跟陛下撒娇要，不会真的去偷……
　　但是可惜。当时听到你这些话的人，不是她。
　　而是我。被柔情和爱意冲昏了头脑的，朝华。

　　云渊。
　　你可知道，我最无法原谅的，其实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我不在乎那枚兵符葬送了国家，可是，我无法原谅因为自己而让槿儿失去了一切……
　　她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我竟然，为了想从她手里抢走一小段欢愉，而毁灭了她人生中一切最美好的东西。父母亲人，身份地位，一切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间崩塌了。
　　我不敢面对她的眼神。也不敢让她知道真相。
　　能做的，只是尽我全力，在乱世之间保全她。
　　我替代她，不是尽忠，而是赎罪。你明白吗？

　　云渊。
　　人世间最怅惘的事情，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两个人，隔了红尘万丈，岁月流年。终于，爱上对方。可是。却踏错了脚步，站错了位置。
　　最后，只能生生变成遗憾。
　　也许，这就是命运。

　　（九 ）
　　□□愉，缱绻缠绵。
　　天明时分，我自云渊的龙床上起身。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龙华殿。
　　当他醒来，所有的事情，都不同了。
　　我已铺排好了一切结局。

　　暮槿的身份，我还给她。
　　当日云渊在大殿上册封的，原本就是前朝公主，如今她来做这个皇妃，才是真正的实至名归。
　　一直以来，她只当那场变故是权臣谋反。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云渊是始作俑者。
　　我想，云渊应该会小心翼翼地守住这个秘密，不会让她知道那一段隐秘。
　　槿儿她，会在这寂静的深宫里，度完她的余生。如我所愿那般，她会有平安喜乐的日子，会有一个可以依傍的良人。
　　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曾经犯下的大错。
　　因为，我用我的法力，抹去了她和云渊脑海里，对于朝华的全部记忆。

　　对不起，槿儿。
　　我菲薄的法力，不能挽住流逝的过往，也不能让一切重头来过。我没有办法还给你曾经的快乐。
　　但是，如果忘记我能让你以后的人生通达顺畅，那么我愿意，装作从来没有来过。
　　对不起，云渊。
　　于我而言，爱上人类，是逆天行事。即使只与你有这一夜的短暂相依，也足以将我数百年的道行损毁殆尽。
　　朝华只是你梦中的掠影。醒来，看到暮槿，那影子也就散了。
　　我给不了你们什么。
　　只愿你们以后，真的可以，幸福。

　　（十 ）
　　是的。
　　我是一只，小小的花妖。
　　很多年前，在我初次修炼成人的那个春日，御花园里的槿花，正开得绚丽。就在那天，槿花树下，我遇见了一个女孩。
　　她与我的原身同名。也叫槿。只是，我是木槿。她是暮槿。
　　此后十年。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十年之后，我阴错阳差，爱上了属于她的男人。毕竟道行太浅，只有几百年功力，还是太任性。
　　却没想到，那样无心的一个过错，却搅乱了她的人生，也搅乱了天下大势……
　　罢了，不提了。

　　天气真好。满天都是彩霞。
　　夕阳寂寞的余辉里，有花朵“啪”地一声，轻轻坠落。
　　满地都是残红。
　　可是，没有人听得到它们那游丝一般的叹息。

　　我忘记告诉她了。木槿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朝开暮落。它的每一朵花，都是在清晨怒放，又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凋落枝头。
　　就像红颜，弹指之间，匆匆老去。
　　当然，待到明朝，太阳升起之时，就又会有一树繁花，迎着阳光盛放。
　　但是，那娇美可人的花儿，已然不再是昨日那一朵。

　　天色渐渐暗了。
　　一树朝华，终将夕坠。
　　朝开。暮落。
　　这是槿花，无法逃脱的命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