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生》空游无所依

3、第三章

　　又一年春天，我和先生结婚了。
　　登记那天我们都很紧张，照片里，我笑的有点僵硬，先生也很严肃的板着脸，我拿到小本本后控制不住的傻笑，又有点后悔笑得那么难看，多丢人啊。
　　先生，我们结婚了呀。
　　是啊。
　　有点不真实，你快掐我一下。
　　先生笑弯了眼睛，在我脸上掐一把，说，放心，没在做梦。

　　我们的婚礼没有大操大办，只请了家里人和先生的几个朋友。
　　这场宴会很简陋，就在院子里摆上几张桌子，我和先生一起敬酒，接受他们真诚的祝愿。
　　其实我爹娘都很介怀这场婚事，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还是老幺，几个哥哥都大我好几岁，可以说是一家人宠着长大的，他们觉得我不该这么委屈自己，连一场热闹的婚礼都没有，像个玩笑一般就把自己嫁了出去。
　　还好先生下的聘礼够足，也是看到了先生真的看重我，爹娘才没再说什么。
　　我倒是不觉得委屈，只是让爹娘丢了脸，我觉得对不起他们。
　　娘流着泪送我出门，爹也掉了泪，我心里不好受，还是哥哥嫂子在一边劝着，爹娘才镇定下来。
　　虽然离得很近，但是嫁了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我不再只是爹娘的小女儿，以后再回来，是娇客，是客了。

　　晚上宴席散了，我和先生也累了一天，早早洗漱躺下，虽然疲惫，但精神很亢奋，我和先生聊天。
　　先生握着我的手说，对不起。
　　怎么了？为什么对不起？
　　因为不能给你一场风光的婚礼。
　　我不在乎的，先生。
　　我靠在先生身上，心跳很快。接着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尽最大的努力做的这一切刚刚好。
　　先生似满足似遗憾的叹了一声，说，棉棉，能遇到你，是我的福分。
　　长夜漫漫，我和先生正式成为了夫妻。

　　婚后的几天先生没怎么出门，家里没有公婆，我们不需要顾忌什么，两个人腻在一起，即使各做各的，那种感觉也和以往不同，多了一点缠绵的意思。
　　先生做他的翻译，偶尔教我一两句英文，不时给我念一两篇文绉绉的诗，我就坐在不远处做一些针线活，有时做做绣图，有钱人喜欢这个，我有几个回头客常来找我买这个，先生看的新奇，他一直不太明白我怎么做的这么工整，每次都会弄得全是线头。

　　三天回门，先生和我一块，爹娘早早的就等着了，跟爹娘说了一会话，我就和娘去嫂子那看小侄子了，留下先生和爹跟两个哥哥说话。
　　两个胖娃娃长得可爱极了，活泼好动，见了我都伸手要抱，我搂着一人亲了一口，两个面团子拍手笑得开心。
　　圆圆，满满，是小姑姑啊，有没有想小姑姑啊。我和两个孩子说着话。
　　娘和嫂子都问我嫁人感觉怎么样，先生对我好不好，在家都做些什么。
　　我都一一答了。
　　娘叹了口气说，苏远是个好孩子，就是命不好，你们两个好好的。你上没有公婆，下没有小叔子小姑子，没人能帮衬着，有什么事就回来找家里，别张不开嘴。不过也好，没人给你委屈受。
　　又说了些体己话，忽然小声问我房事，给我臊红了脸，嫂子也拿我打趣，笑闹了一会，娘又正经的告诉我，要孩子不急，但也得准备着，我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先生也不小了，他应该也是想要的，让我回去商量。
　　孩子啊，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先生会喜欢孩子吗，圆圆满满出生时大哥确实很激动，快乐傻了，先生也会那样吗。
　　用过晚饭后，我和先生就离开了，先生牵着我的手，我们慢慢走着。
　　先生，你想要孩子吗？
　　孩子吗？还好。怎么了？
　　娘说我们应该要个孩子。
　　你想要吗？
　　我不知道。
　　不急，你还小，可以再等等。
　　我不小了，别人家我这么大孩子都满地跑了。
　　那是别人家，我们家棉棉不一样。
　　嗯......可是......
　　好啦，我们才结婚，不用着急要孩子，等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一个与你我血脉相连的孩子，也许像你，也许像我，我会好好爱他，像爱他的妈妈一样。
　　我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什么爱不爱的，怪臊人的，我也不再纠结了，听先生的就对了。

　　生活很平淡，柴米油盐酱醋茶，先生偶尔会很忙，很晚才回来，不知在忙什么，偶尔会透漏给我一点模糊的信息，让我放心，我也不多问什么，闲着的时候会在家写写东西，看看书，他现在也学着下厨，迈向差一点，但味道还不错，偶尔也会画一些画给我当素材做绣图，我偶尔会娘家看看，逛逛街，再接看看书，我现在也懂了一些那些文绉绉的诗集，读着还觉得挺美的。

　　又一年夏，烈日炎炎，最近先生很忙，经常不见踪影，外面局势紧张，先生不许我乱走，除了娘家哪也不要去，即使回娘家也是他送我，或者大哥他们来接我。
　　今日先生在家，他帮我整理东西，说要离开几日，让我回娘家住，我有些心慌，控制不住红了眼眶。
　　先生，你不会有事吧？
　　放心，我不会有事，等我去找你，乖。先生抱着我，亲我的额头，我拽着他的衣角，手有一点发抖，我是不聪明，但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先生这么做的意思，肯定出了什么事。
　　棉棉，相信我，不会有事的，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撑过去我们就赢了，别怕，你是个坚强的姑娘，我通知了你三哥，他一会就来接你。
　　外面传来敲门声，三哥来了。
　　三哥脸色不太好看，拉过我，和先生说话。
　　苏远，我得到消息，他们马上要来了，你怎么办？
　　放心，不会有事。
　　那好，万事小心，保重。
　　保重。先生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关上了门，我不敢哭出声，也不敢拉着他说我不想走，我知道，我什么也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他，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胆小无用，我和三哥还没走远，就来了一群人闯进了家里，三哥紧紧的拉着我，躲在附近的角落，三哥捂着我的眼睛，不让我看。
　　我后悔了，我不想走，哪怕是下地狱，我也想陪着他，我在一墙之隔的角落听着那些人的声响，每一声都砸在我的心上，我生生把自己哭晕过去。

　　再醒来我躺在医院，三哥很复杂的看着我，告诉我我怀孕了，我摸着我的肚子，这里有一个小生命，是我和先生的孩子，他只有两个月，我忽然平静下来，不再害怕，我会好好活着，好好吃饭，等先生回来，他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我回了娘家，家里人都很紧张我，怕我想不开，不会的，为了这个孩子我也会努力，先生不会骗我，我会等着他，等他来接我和孩子。

　　我给孩子取了小名，叫安安，希望他一生平安喜乐，岁月无忧，这是先生说过的，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健康快乐地长大，然后遇到一个喜欢的人，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安安三个多月的时候，肚子已经鼓起了小包，我每天给他念一些故事，希望他能像先生一样，饱读诗书，待人温和。
　　那天我给欢欢读飞鸟集，读到一篇，悲伤，以静悄悄的驻留在我心里，就好像，黑夜弥漫在沉默的森林。
　　刚刚吐出林这个字，我感到肚子动了一下，我愣住了，把手放在肚子上，等了好久，又动了一下，我忽然泣不成声。
　　我想你了，苏远，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呢。

　　树叶枯黄，随着几场大雨，外面传来消息，结束了，这场劫难，人们欢欣鼓舞，又哭又笑，我却没有等来先生的消息，没有消息其实也算好消息，没关系，我等着。

　　年末了，每个人都挂着笑脸，无比期待又一年的到来。
　　圆圆满满在屋子里陪着我。
　　小姑姑，弟弟什么时候能出来玩啊，我和满满都好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啊。
　　是啊是啊。
　　大概明年春天，你看外面的大树开始有绿芽的时候他就出来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很活泼。我拉着圆圆满满的小手放到肚子上。
　　来，摸一摸，他在和你们打招呼，不过还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要是妹妹怎么办？
　　两个小家伙感受着胎动，惊奇不已。
　　没关系，妹妹的话，我和满满会保护他的。
　　好啊，那谢谢圆圆满满了。
　　他们俩拍着小胸脯表示没问题。

　　家里人很少提起先生，怕我伤心，好吧，确实有一点伤心，哪怕报个平安，先生都不给，我真怕有一天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时间很快，马上过年了，二哥来消息说会回来，还给我带了礼物，说我一定会喜欢，搞得神神秘秘，我也懒得猜，只以为他是哄我开心买的什么新奇玩意。

　　等到他回来我才知道是什么礼物，确实，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是先生。
　　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他了。

　　他就站在门口遥遥地望着我，他瘦了很多，眼角添了几条细纹，断了一根小指，他还不到三十岁，但已饱经风霜苦难，不过，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扑在先生怀里，痛快的哭了一场。

　　除夕夜里，一家人坐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吃团圆饭，一起举杯庆祝。
　　晚上，先生抱着我，摸着我的肚子，我们说着话。
　　先生，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还没起名字吗？
　　我只取了小名，叫安安，大名得等他的爸爸来啊，他一直等着呢，他可能知道你要回来，今天踢了我好几脚呢，你摸摸。
　　等了一会，安安果然踢了我一下，先生难得磕巴了一句，又憋了回去，等了好一会，先生才说话。
　　太仓促了，等明天我翻翻书，再想一个好名字。
　　好。
　　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又说。棉棉，我以为我回不来了，还好，还好......
　　我搂着先生的脖子。先生，都过去了，我也以为我等不到你了呢，但是现在都过去了，这就很好了，以后的日子会很幸福，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会分开了。
　　嗯。先生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没有抬头看他，我埋在他的怀里，静静的。

　　早春的一个下午，我躺在院子里的一张摇椅上晒太阳，肚子传来一阵疼痛，我想，安安要来了。
　　先生在屋子里切水果，我不敢乱动，只好喊他。
　　先生。
　　怎么了？
　　我好像要生了。
　　先生惊得摔了果盘，懵了一下，赶紧打电话，弄了一辆车来，有通知爹娘他们，我看着先生手忙脚乱，倒是冷静了下来。
　　先生。
　　哎哎，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别怕别怕。
　　我摇摇头。我不怕，你去给我煮几个鸡蛋，我怕到时候没力气。
　　好好好，你等一会。
　　折腾了好一会，我被送到了医院，爹娘哥嫂都来了，圆圆满满也在。
　　小姑姑，你别怕，弟弟一定会乖的。
　　嗯嗯，小姑姑不怕，我们陪着你。
　　两个小朋友在一边跟我说话，分散一点注意。
　　等了一会，肚子更疼了，我脸色一定不太好看，先生脸都白了。
　　大夫来了，把人都赶了出去，我终于控制不住表情，肯定很狰狞。
　　折腾了一晚上，终于结束了，太折磨人了，小屁孩一点也不知道心疼我，疼死了。
　　安安是个女孩，小小的一只，叫星楚，绸缪束楚，三星在户，苏星楚。

　　生完安安我脱力晕了过去，再醒来，先生在我一边陪着，见我睁眼，松了口气。
　　棉棉，饿了么，要不要喝点粥。
　　我想喝水。
　　先生给我倒了些温水，我就这他的手，喝了一些。
　　先生把安安抱了过来，红红的小小的，我抱着她，感觉心都填满了，这是我和先生的孩子。

　　安安百日的时候，先生的妹妹回来了，先生的妹妹和他长得很像，一眼就能看出是兄妹，先生的妹妹叫苏晴，有点泼辣的姑娘，她和同行的知青结婚了，他的丈夫对她很好。
　　苏晴送了安安一个精致的长命锁，待了几天就离开了。
　　她丈夫的家在隔壁县城，不算太远。

　　一天先生问我想不想上大学，我说当然想啊，我还没上过学呢。
　　那天之后先生就开始给我补课，大哥也会来旁听，偶尔苏晴和她丈夫也会来听听。
　　念书可真难，那些文章我还能听懂一点，但是英文和数学什么的实在是难搞，还有什么历史政治地理一类的，先生还会理科的知识，大哥跟他学这个，我更是一窍不通。
　　不过看着先生鼓励的目光，行吧，我硬着头皮学下去。

　　在安安会爬的时候，外面宣布恢复高考，先生带着我去报名，办理手续。

　　考试那天，先生抱着安安，送我进考场。
　　别紧张，我和安安在外面等你，安安，跟妈妈说加油。
　　先生拉着安安的手对我挥。安安留着口水，在先生怀里窜，露出几颗小小的白牙傻笑。

　　考试对于我来说还是有些难，我尽量把我会的都填好，其他的蒙一蒙，总算写满了，要是考不上先生会不会失望啊。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先生把安安送到我怀里，也不问我考的怎么样，骑车带我回家了。
　　晚上，我心里还是有些纠结，问先生。
　　先生，我觉得我考的不太好，要是考不上怎么办啊。
　　没关系啊，如果考不上，还有明年呢，只要你想，就努力呗。如果你不想，那就不考了，就当来体验一下。别想太多，顺其自然。
　　我报了本地的一所大学，因为先生被聘为那所大学的老师，过一段时间就要搬去大学附近了。
　　其实我并不喜欢学习，太难了，上学也只是没去过，好奇，要说有多想，还真没有，想了想，我也就不纠结了，我也努力了，不行就明年再来呗，我也不是想非要学出个四五六来，不急。
　　这样想着，我也就睡了过去。

　　成绩出来了，我果然没考上，之前有准备，倒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倒是大哥，他考上了，他考的一所医科大学，爹娘开心坏了，家里热闹了好多天。
　　苏晴也考上了，她丈夫没考，去做生意了。

　　在娘家吃了顿饭，先生多喝了几杯，这会有点迷糊，我把安安哄睡，给先生做碗醒酒汤，先生没喝，放在了一边，把我拉上床，做了些夫妻做的事。
　　安静下来后，我趴在先生臂弯里喘息，先生摸着我的头发和我聊天。
　　棉棉，你没考上大学，我有点高兴。
　　为什么啊？不会失望吗？
　　不会，虽然有点卑鄙，但我确实挺高兴，我怕你见过外面广阔的世界，会后悔和我缩在这一方角落。大学里会有很多优秀的人，我不太放心。
　　你也会不自信啊。
　　当然，我，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做了很多坏事，我也并不温柔......
　　但你对我很温柔啊，这就够了，我知道的，这没什么，我这个人很没原则的，你对我好，我就不想管别的，而且，我并不喜欢学习，我只是想看看你待过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嗯。
　　我们相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