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摘星去》迦南之野

8、chapter 8

　　晚自习预备铃敲响前，杜德寿才蔫蔫地回来。
　　是真的蔫蔫的，肉眼可见。
　　他个子壮，平时穿着宽大的校服也被撑得很合身，但是现在耷拉着肩膀，有种精气神都被抽干的感觉。

　　等胡珂的半小时课节结束，就近的罗斌问他，“你干嘛了？”
　　杜德寿没空搭理。
　　程嘉明本来不是个爱八卦的主，但是知道点儿内幕，这会子见一干人等十分好奇地围在这儿，只好妥协，“他啊，今天见网友去了。”
　　杜德寿气得反身拍程嘉明的书墙，“你还说！”

　　一旁围观的敖翔十分不解，“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啊？是我妈不让我带手机来学校，不然我也找几个网友聊聊，又没什么丢脸的。”
　　“怎么不丢脸啊？”程嘉明完全没看到杜德寿要杀人的眼神，直接说，“他那网友名叫‘天边的一朵小白云’，结果一去见面，是个一米八大汉。他还给我说，什么天边的一朵云，地上的一坨粪还差不多。”
　　“啊啊啊啊……程嘉明我掐死你！”杜德寿直接开启暴走模式，吓得程嘉明趁着没上课赶紧溜厕所去了。

　　今天的晚自习是英语老师的，是个女老师，平时最好讲话了。
　　上晚自习也总喜欢给班上的同学放电影看。而且只要不是太过分，悄悄讲点小话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不，杜德寿的这件事，不到半节课，就被班上以包括但不限于传纸条、左右使眼色等方式传了个遍。

　　第一节晚自习一下，秦志成笑得直接拍桌子，隔空大喊，“诶，杜德寿，你那网友没把你咋了吧？”
　　此话简直一呼百应，敖翔首当其冲，“怎么没咋？让你平时叫他鸭王，裤子都被扒了！”
　　班上女孩子是才十几个，也没好意思参与其中跟着闹，都是只在位置上笑话两声。
　　那杜德寿哪里受得了啊，挺大个大男孩，脸红得不行，抓着敖翔就往后门的旮旯揍，“扒谁裤子了？说！”
　　“哎呦，杜大哥我真错了，放过小弟，给小弟留点英名吧。我靠，别真扒我裤子啊！”敖翔勒着自己裤腰带，瞎话是张嘴就来，“今年我本命年，穿的红裤衩被看见了你让我怎么活？”
　　“本命年你二大爷，你当我傻啊？”

　　秦志成和许行易对视一眼，跟着上去趁乱作祟。
　　林别深笑了一声，选择非礼勿视。

　　李薇才刚刚回来，看见他们几个男的在后排闹作一团，连带着把书桌都给推歪了，抱怨了一声，“你们要闹出去闹行不行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敖翔赶紧跑了。
　　秦志成抓了抓头发，然后去帮她把桌子扶正，又装模作样地喊话，“都别闹了，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团结友爱。”
　　敖翔又蹦跶到讲台上，“属你闹得最凶，你还好意思说。”
　　“嘿！”秦志成做了个握拳的假动作，“你真想你红裤衩被扒出来啊！”
　　一句话逗得李薇都忍不住笑了。

　　笑了好，笑了就好。
　　他抓起自己杯子，顺道问了一声，“要不要喝水，我帮你接。”
　　“哦。”李薇嘟囔着，有些别扭地将自己的水杯递给秦志成。

　　看着秦志成走路那屁股都被扭上天了，杜德寿翻了个大白眼，“我呸，我看他才是个大鸭王。”
　　许行易笑了笑，扯开自己椅子坐下，冲林别深努嘴。
　　“……”林别深眨眼，不明所以。

　　许行易两个大拇指对了对，“这俩明显有情况啊。”
　　估计、大概、可能、确实……有吧？
　　林别深只好挑眉，对他的八卦之情表示赞同。

　　下晚自习回家，袁颖还没有回来，可能今天要稍微晚一点儿。
　　林别深热了饭，又学着袁颖平时做菜的架势，炒了一盘土豆丝。
　　其实他平常不怎么下厨，袁颖就算是要去上班，也会提前帮他把菜和饭准备好了。
　　但难得他刀工不错，土豆丝不说是根根分明，至少也没有各是各的。
　　吃完收拾好，林别深直接回房间睡觉了。

　　睡得迷糊时被门外的动静吵醒。
　　他翻身拿过放在枕头下的手机一看，00:13。
　　大概是加班吧？
　　这么想着，林别深睡过去。

　　·

　　周四班上有篮球赛，秦志成叫了隔壁班的罗宇杰当外援。当然不是叫他叛变自己班级什么的，只是叫他友情价送几份盒饭过来。
　　学校其实是可以买校外的盒饭吃的，但是不能带去寝室以及食堂，至于教学楼那就更不行了。只能是在操场或者看台椅那边吃。吃完了还得自己收拾，大家都嫌麻烦，所以这一情况很鲜少。
　　为此卤蛋表示很欣慰，不然天天下课了还得巡查教学楼多麻烦啊。

　　不过也还有句老话，人多吃饭香。
　　是以下午篮球赛开赛之前，秦志成和敖翔两人风风火火地抬着一箱子盒饭去操场看台。惹得不少学生注目。
　　敖翔和杜德寿为了一块排骨还差点打起来。

　　今天对上的是高二十三班，是个硬茬，还打了加时赛，最后许行易一记三分险胜，引得场下尖叫连连。
　　打完比赛林别深还想回去，许行易给他说，“别去了，今天还打加时，都没多少时间了。你要是不想去澡堂，直接去寝室随便借个暖瓶接点热水冲个澡不就得了？”
　　新一中的寝室是八人间，有单独的厕所，但是不能洗澡，澡堂是公共的。
　　林别深摇头。

　　“怕什么，咱俩个子差不多，我那儿有干净衣服，你将就穿呗。你上次回去迟到了老胡没说什么，但是也不能总这样啊。”
　　确实，上次林别深打篮球回家冲澡，迟到了老胡是没说什么，但还是叮嘱他，让他有点时间观念。
　　老胡不是那种可以任由着自己底下学生成绩好就可以胡作非为；不遵守学校校纪校规的老师。
　　而且今天时间确实是有点紧张。

　　“嗯。”他点个头。
　　许行易揽着他走，“刚刚我那个三分帅吧？”
　　林别深点头。
　　“哈哈……”许行易笑了两声，还做个投篮的动作。

　　周五还有一场，班上打完，成功进入了半决赛。
　　胡珂虽然还是强调学生应该以学业为主，但是寓教于乐，既然打了，就好好打，争取拿个前三。
　　秦志成上晚自习的时候直接放话，“老胡别说前三了，直接给你整个冠军回来。”
　　胡珂笑一声，“吹牛谁都会，真拿到了再说，到时候请你们喝饮料。”
　　“哎呀，不公平，那我们没打的怎么办啊？喊加油嗓子都喊劈了！”
　　“请，都请。”胡珂轻轻叩了叩桌子，“好，安静点，上自习。”

　　晚自习结束，林别深回到家，不清楚袁颖是不是今天也加班，家里面没有人。
　　林别深惯例先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吃的，其实他不是很饿，但是得给袁颖做一点。不然袁颖下班估计很晚了。
　　坐下削土豆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房间的门缝开了一点儿。
　　可是不对啊，明明中午返校的时候，他是关好门了的。

　　林别深盯着看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可能性，他站起身，走进去。
　　房间布局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原来从进门到床边的位置，此刻多了一个风扇。
　　而这里，原来是放着一个不到五十厘米的小柜子，是林别深请邮局的老吴帮忙改装的，之前是个鞋柜，他改来放书了。
　　可是现在，书和柜子都不见了。

　　林别深神情一滞，下一秒，他翻过自己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现在没电已经关机了。
　　他抓起充电器充电，眼巴巴等着开机。
　　这本来就是个二手机，是大舅淘汰下来给他的。充电很慢，按开机也一直提示电量不足。

　　林别深干脆丢下手机，跑出房间，在客厅四下寻索，但是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林别深蜷了蜷指尖，想起了什么，猛然冲出去。
　　他拉门的动作有些重，正在外面打算开门的袁颖被吓了一跳，“大晚上你还出去干什么？”
　　“书！”林别深有点儿着急，尽管他很努力在克制，但语气还是不由自主地重了一点，“房间，我房间、里面的书……书呢？”
　　袁颖不当回事儿，放下包就往里走，“我给你收了，哪天遇到收废品的卖了得了，那又不是什么教科书，看来做什么？别到时候容易影响到你。”
　　果然。

　　林别深往外走，真的在楼道口的杂物间找到了自己的书柜，连同里面的书。
　　可能袁颖不太搬得动，边角磕坏了一点儿，林别深抱起来的时候感觉有种要散架的趋势。

　　袁颖见他又抱了回来，眉头微微皱了皱，说，“你房间本来就小，你非要放就放在外面。之前不是还一直说热吗？我给你弄了个风扇回来。”
　　林别深没说话，一言不发地往自己房间走。没过一会儿，他将那个风扇搬了出来。
　　这个举动大概是深深刺痛了袁颖，她本来就时常顾念着林别深从小没了父亲，又落下这么个毛病，因此除了学习上的事情，很少说他什么。这会儿重重地拍了拍饭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看的那些都是什么书是吧？你妈是没有多少文化，但是也不代表不识字。你一个读书孩子，好好的教科书不看，看这些小说干什么？看小说能让你考上大学？”

　　林别深依旧没说话，他找了个角落将风扇放好，才说，“现在天冷、冷了。”冷了就用不上了。
　　“……”袁颖表情空白了好几秒，等缓过劲头才轻轻地，“是，行，你长大了，我管不住你了。连你看什么书我都管不了，我每天起早贪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如果不是为了你，我……”
　　袁颖说话语气一直都是很淡的，就算是吵架也不会大声呵斥什么。说到最后声音甚至会渐渐地隐去。
　　她不像是在和林别深争论什么，更像是在反问自己。

　　林别深沉默了半晌，同样淡声道，“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甚至从来没有反驳过什么。
　　他一直在按部就班地走着。
　　按照袁颖的设想，按照所谓既定的未来。
　　好好努力，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不会和所谓不好的同学厮混，甚至于，其实他从来也没有什么朋友。

　　他垂了垂眼帘，才很慢地说，“很、很晚了，休息吧。”
　　说完，林别深进了房间。
　　他抵靠在门背后，过了很久，才听到那薄薄的门板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声。

　　林别深在黑暗中走向自己的床铺，他捞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一切都开始变得沉寂下来。
　　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样。

　　氧气越来越贫瘠，林别深探出脑袋，看着窗外摇曳在玻璃上的树影。
　　他明白，袁颖是为了自己好。
　　所以，他连一丁点儿的埋怨都不能有。
　　所以——
　　好累。

　　明明就是一些很小，很琐碎的事情。
　　但就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