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摘星去》迦南之野

2、chapter 2

　　不熟，不是不认识，也不是不记得。
　　但秦志成不疑有他，按照当时的情况而言，林别深说一声不熟确实也无可厚非。因为如果真的没认错的话，两人也不过只是做了不到一个月的同桌罢了。

　　秦志成揽着林别深走过去，穿过通道，尽头的光落进来，比起之前看得清楚了许多。
　　他没什么顾忌地看过去，确认自己没认错之后，声音嘹亮地喊了一声，“俞隋？”

　　这一声引起的连锁反应不止那玩手机的女生，旁边在凑头说话的高一学生也受到了影响，目光齐刷刷地往林别深和秦志成这边聚焦。
　　女生收了手机，也看了过来。

　　“你还记得我不？秦志成。以前你高一的时候我们不是一个班嘛，我是体育委员。”秦志成将自来熟的本领发展到了此处，说着还顺势拍了拍林别深的肩膀，“这位，你当时的同桌来着。”
　　女生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林别深的身上。

　　林别深本来飘忽的视线定格，他仿佛凭借身旁人的话语顺理成章地想要从过往回忆中抓住什么，于是佯作光明正大地迎上了身前的女生。
　　因为军训的关系，女生摘了的帽子是拿在手里面的。她头发有些凌乱，好似柳絮一般附着在脸颊两侧，带出一种不由得让人呼吸渐微的破碎感，好像生怕会惊扰到什么一样。
　　虽然已经是下午，但是通道外的阳光依旧是灼热且晃眼的，这会儿落在女生的身后，连带着她整个人轮廓都仿佛有些明亮。

　　刺得林别深的心脏突兀一空，漏掉了一个节拍。
　　他想开口打招呼，但是才刚刚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又只好幅度很慢地眨眼。

　　“记得，你是林别深。”女生原本是有点微微倚靠着墙壁的身姿板直起来，轻声，“我是俞隋，你记得我吗？”
　　她身上是那件今天已经见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军训服，或许是因为她身姿利落，便显出了一点端正的意味。五官眉眼称得上绝对的漂亮，但却算不上柔和，高挺的鼻梁以及微微上挑的眼角无端让她多了一点凌厉的冷感，可她说话语气很温和，是家长、老师听了都会觉得温煦有礼的。

　　秦志成有些不服气地抓了抓头发，“那是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啊？”
　　“也有一点儿印象的。”俞隋笑音里面带了点开玩笑的意味，“但是不多。”
　　“多了才怪了。”好在秦志成完全没觉得什么，说，“你读了一个月都没有就休学了，连运动会都没来得及参加呢，不然你对我印象肯定深刻，我跑步可厉害了。”
　　“没事，今年有机会。”

　　旁边有女生听清楚动静，过来打招呼，“俞隋，这是你朋友啊？”
　　“嗯。”俞隋反应不大地说，“我休学了一年，如果正常读书的话，今年该高二了。他们是我当时的同班同学。”
　　“原来如此。”女生立刻叫了一声，“学长们好。”
　　“学妹你好。”秦志成很乐得接这茬，笑着点头回应，又继续跟俞隋说，“那你现在还是实验班吗？”
　　“在一班。”
　　“嘿嘿，挺好的。”秦志成估摸了一下时间，主动说，“我们还得去班上报道，就先走了哦。我俩在十一班，有空来找我们玩。”
　　俞隋点头，“好。”

　　林别深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成功说出口。
　　他依旧被秦志成揽着离开，经过俞隋身边的时候，带起一阵细小的微风，他指尖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而后扯着嘴角朝俞隋牵出一抹笑意。
　　大概是有些僵硬的。
　　甚至也没来得及告诉对方一句记得。
　　他也记得她的。

　　经过教学楼楼梯拐角的时候，林别深状若无意地朝主席台的通道口投去一瞥。隔得远看不太真切，但她应该是正在跟刚刚打招呼的那个女生说话。
　　“你说我们和高一的实验班也是在一栋楼？”
　　“嗯。”秦志成说，“不出意外是的，只有高三有独栋教学楼啊，然后高一高二的都是按照实验班和普通班划分，应该是在一栋楼吧。不过在不在一层就不知道了。”
　　林别深语气不辨喜怒，“这样啊。”

　　不在一个班，甚至不是一个年级，大概好难遇见吧？
　　如果能在一层就好了。
　　果然，还是应该打个招呼的。

　　·

　　都高二不是新生了，对于开学报道的流程早就熟烂。只不过关于班级座位是双人还是单人单桌这都是依据班主任的喜好来安排的。
　　甫一进教室，按照原来在这里就读的班级布局来看，就是单人单桌。班上的学生一时也懒得变动什么，只顾着挑自己心仪的座位。
　　毕竟是实验班，好学的上进分子还是占了绝大部分，因此前排位置都被占了个干净。
　　林别深和秦志成的个子都高，所以自发地去了后排。

　　理十一班除了林别深和秦志成，还有好几个都是从当时高一的班级一起升上来的。尤其秦志成以前在班上又是个好动的，因此才坐下没多久，就有人跑来跟他打招呼。
　　听到身旁窸窣的脚步声，林别深别开脑袋，趴在桌子上，看着桌面放空思绪。
　　新学期的班主任不知道是谁，也还没有进班，所以班上气氛很吵嚷。男生声音咋咋呼呼地，“哎，对了，老秦你今年还不住校啊？”
　　“不住啊。”秦志成本着知行好学的态度，但是又因为没有带书，只好找前桌女同学借了本书看。现在正拿在手上转着，“怎么？”
　　“不住正好啊，方便给我带东西。”
　　秦志成直接笑骂，“滚。”
　　“嘿嘿……”男生笑起来大有一股我不要脸天下无敌的气息，语气也十分的浮夸，“那你又不是不知道食堂伙食什么样，芹菜炒香菜都能整得出来。我真的建议咱学校食堂不应该在这里劳心劳力地给我们做饭，应该去研究生化武器，为国效力。”
　　秦志成听得眉头一挑，“我可是听说了，今年卤蛋抓走读生带违禁物品抓得严，据说都要在大门口设卡了，你可别真的想着让我天天给你带外卖了。”
　　卤蛋名鲁常云，是新一中的教导主任。且鲁常云区别于别的学校教导主任统一地中海发型，直接就是一光头，阳光下锃亮无比，活像一颗剥了壳的卤蛋。
　　因此得了这么个诨号。

　　男生名字叫敖翔，用他的说法就是，父母是盼子成龙，翱翔在天，所以给他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敖翔当然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不仅在实验班，也挺能蹦跶的。自然高一的时候没少受处分，也没少被卤蛋训。现在听到卤蛋的名号，身体都形成条件反射了，下意识嘴角抽搐。
　　他抽搐之余，还往后退了一步，结果不小心撞到了林别深的桌子。
　　林别深抬头，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敖翔看到是他，一时间脸色有些挂不住，急忙帮他扶着原本就没有怎么撞移位的桌子，“对不起啊，没吵着你吧？”
　　林别深摇头。
　　敖翔尴尬得有点无语，但是看林别深也没什么话说，只好转头给秦志成撇了撇嘴角，然后回自己座位了。

　　虽然敖翔高一也是和林别深同一个班，但总体来说，两人关系不好。
　　这样说也不绝对，应该是林别深和谁的关系都不好。

　　学校是个小社会，理所当然的也有小群体。实验班学习氛围是要浓重一点，但同样也得分出天性好动惯常呼朋唤友亦或者只顾埋头苦学的一列。
　　巧合的是，林别深两样都不占。
　　他不好动，不过体育课上打篮球往往都会被秦志成安排去当前锋；大小都当得。在学习上也不用如何费力，却依旧稳坐鳌头。
　　所以高一班上男生对于林别深统一的评价就是——有点儿装。

　　但也谈不上那种让人讨厌的装，更多的是一种不屑于他那种假清高，又有点儿羡慕他做什么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架势。
　　而在这样一个即将步入社会，但又被桎梏在学校这个象牙塔里的学生群体中，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将林别深划分到了一个和谁都不挨边的位置。

　　目睹了这一遭的秦志成眼神有些复杂，抛了抛自己手里面的书，刚想说什么，注意力一分散就没接住，书直接掉在了地上，大喇喇地翻开。
　　秦志成正弯下身去捡，一双手就帮他捡了起来。
　　“李薇？”看着扉页的名字，男人给出评价，“像个女孩子的名字。”
　　秦志成前桌的女生立刻红了一张脸。
　　班上靠后排听到动静的学生哄笑成一团，但在接收到男人的目光后，瞬间噤声。

　　因为是单人单桌，林别深就在秦志成的旁边，他闻言看过去。
　　秦志成赶紧惶恐接过，“没，这书不是我的，我管别人借的。”
　　“借别人书就好好看，别跟杂耍一样抛来抛去的。”男人边说着边走上讲台，在全是细碎粉笔头的盒子里面捡了一支，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胡珂。
　　短短二字龙飞凤舞，颇有行家之范。

　　“我是你们新学期的班主任，将一直陪伴你们直到毕业。你们可以叫我老胡或者老班，随大家喜欢，平常随意一点可以，但是上课不能给我出岔子。”讲桌还没有收拾干净，随手一抹就是粉笔灰。胡珂拍了一手，将手中的花名册摊在桌上，“林别深？”
　　胡珂声音中气十足，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西装裤、白衬衣，三十多岁快四十出头的样子。给理十一班学生第一印象就是刻板且严肃。

　　班上一大半的目光都直接往林别深的身上落。
　　高二理十一班小部分是以前高一一班升上来的，和林别深是高一同学，认识他很正常。其余的则是因为每次学校考试排名的光荣榜，前十都是会张贴照片，林别深也正好每次都会在列。

　　林别深站起身。
　　胡珂说道，“你是班级第一，也是年级第一，就暂时由你担任班长。”
　　“我拒绝。”林别深想都没有想，就直接回绝。他依旧是咬字清晰，但语调很慢的口吻。
　　班上不少同学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胡珂是前任教导主任，手段比之卤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整合新一中，学校生源质量良莠不齐，就专门让胡珂带实验班提高升学质量。因此新一中很多学生都耳闻过这位前教导主任雷厉风行的做派，但是却没有实质性感受过。
　　而现在这一出，顿时就有点针尖对麦芒的意味了。
　　火药味十足。

　　但胡珂也没有生气，花名册更是没扫一眼，就继续点名，“李薇。”
　　是刚刚借书给秦志成的女孩，也是班上第二名。
　　李薇站起身。
　　“既然林别深不愿意，那就先由你来当班长吧。”
　　因为是理科班，将近五十个学生，女生连二十都没有占到。李薇怕自己管不住，但是又不敢直接拒绝，表情有些骑虎难下的无措。
　　还是秦志成在后面举手。
　　胡珂看他一眼，秦志成站起来回话，“我推荐一个人，他以前就是我们班班长，能力不错。”
　　“谁？”
　　还没等秦志成说话，靠墙第二排的男生就直接站起来，“是我，我叫罗斌。”
　　“好，那就你来当班长。”
　　班长一位搞定，胡珂又接连解决了班上其他职位，顺道让学生自己有想法发言的过程中介绍了自己。
　　一顿操作下来，大家总算是看出来这位新班主任真可谓是民主与霸权兼备，完全不容置喙。

　　高一到高二都有两节晚自习，但是之前还有半个小时统一是班主任的。不过今天是周二，按照课表安排来看，是数学老师的晚自习。
　　半小时的课节结束，等胡珂走出了教室，班上学生纷纷大喘气。

　　“救命，我已经预感到我未来两年的悲惨生活了！”
　　“你们别看老胡教的是物理，他数学也是一把好手，月考试卷最后大题一般都是他和数学组老师一起商量的，俗称地狱试题。”
　　“……靠啊！要不要这么夸张的？”
　　“他压迫感比卤蛋还要强！”

　　或许是因为才刚刚开学，大家都还没有从假期里转换情绪出来，因此周遭气氛热烈很多。
　　林别深觉得有点儿吵，他起身从后门出去，打算买瓶水顺便透透气。

　　回来时，后排聚了几个学生，都是和秦志成关系好的。
　　“秦志成你脸真大，那是找你借吗？我是班长，多媒体钥匙我管着的好吧！”
　　“她一来叫的就是我名字，那不是找我是找谁？”秦志成听不下去了，“再说了，不是我给老胡说，你能当上这班长？”
　　罗斌，“你别在这儿鬼叫，待会儿还也是找我还。”

　　云里雾里。

　　林别深出现在后门，占了他位置的程嘉明赶紧起身让开。
　　他走过去坐下，没多久预备铃就打了。
　　周围一干人散场。

　　还有三分钟上课。
　　林别深无聊地盯着黑板上的时钟读秒。

　　分针走过两圈，林别深感觉到余光走进一抹身影。
　　或许是因为曾经过了高一这一遭，因此俞隋身上倒是没有见到了高年级就区别于别的新生的那种拘束感。
　　她将自己手上的钥匙递给靠近后门的秦志成，“谢谢了，帮我还给你们班班长。”
　　“没事，有需要就直接来要，罗斌不也是你同学嘛。”
　　俞隋只是笑了笑，转身就走。
　　视线浅浅淡淡地从林别深的身上划过。
　　好似一支渡河的船桨，目的地是前方。而划开水幕的一瞬，涟漪只能留在原处荡漾、荡漾。
　　一圈又一圈。

　　林别深下意识追着那视线看过去，但下一秒，上课铃拉回了他的目光。
　　涟漪消失，一切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