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天下雪》伯**刻

5、私心藏密意

　　雨势如倾，顾惜朝的脸色冷得似罩了一层寒霜。
　　脸白如霜。
　　眸子里却有一对阴冷的火在烧。
　　他绷紧了嘴唇，过了许久才恨恨道：\"原来你们两个早就私心藏密意，坑壑一气，串通好了来算计我。叛国作乱，窝藏包庇，天大的罪名。雷卷，你就不怕连累了雷家庄这上上下下几百口陪着你命丧黄泉。\"
　　说这些话时，他一直盯着戚少商与雷卷，恨意拳拳，直似要剐了两人一般。
　　雷卷瑟缩在厚衣里，气若游丝：\"人人都说我雷卷为人刻薄，寡恩记仇，戚少商既是我雷家叛徒，我又怎会跟他串通。\"眼见顾惜朝神色一缓，又轻咳几声道：\"但若说私心密意，我却少不得有一些。你既知我为人冷漠刻薄，却不知我生性最爱护短，不管戚少商是敌是友，我雷家出去的人绝不给卑鄙宵小之徒、无情无义之辈折辱欺凌。\"
　　说完，他转向戚少商，淡然一笑：\"没想到当年你我商定的号令，你倒还记得。\"
　　戚少商孤愤不平的眼里满是温暖之意，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动容道：\"唤起一天明月，照我冰雪满怀。过去与卷哥一起轻衣怒马、快意恩仇的日子，戚少商没有一日忘记。当日我脱离霹雳堂，连累卷哥你丢了面子，被江湖同道耻笑，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雷家庄……\"他说得甚是动情，到最后声音哽咽，几欲潸然泪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戚少商一日之内连遭变故，被最亲最信之人出卖背叛，本已心丧欲死，甚至对自己的信念也起了怀疑。
　　他向来坚信\'人间自有情义在\'，不仅坚信，还把这作为自己的信念在快意的江湖岁月里推崇实践。是以他恩怨分明，却不执意于江湖仇杀；他豪气爽朗，却不拘泥于义气虚名；他的敌人虽多，但他的朋友更多。
　　可顾惜朝的背叛使他的信念几乎崩溃。
　　戚少商一直认为一个人的信念若是垮了，那这个人也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就算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现在，雷卷给了他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曾被他叛过的雷卷。
　　有的人平日里称兄道弟、亲密无间，一旦有事却推三阻四、落井下石；有些人平常爱理不理，看起来自私自利，一旦危难当头却不惜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前者在有难时遇到，是雪上加霜；后者在危难时遇上，是雪中送炭。
　　雷卷是后者。
　　戚少商怎能不动容。
　　他动容。
　　顾惜朝也动了。
　　他动的是手。
　　他手里一直提着个用洗得褪了色的蓝布包着的长形包裹。此刻他手一抖，那个包袱突然劈头盖脸朝雷卷砸去。
　　\'铮--\'同时一声长鸣，从那包袱里拖曳出一道剑光，挟着骤风急雨直取戚少商咽喉。
　　剑芒耀眼，让人眼睛无法直视。
　　若在平时，戚少商自可抵挡这一剑。可现在，他身中寒毒，真气时有时无，这一剑迎面刺到，他竟眼看着避不过去。
　　就在此时，剑芒忽灭。
　　那剑芒扣在三根手指里。
　　雷卷的手指。
　　雷卷瘦且病，手无寸铁。
　　他的武器就是他的手。
　　他的手仿佛终年不见阳光，青白的肌肤间蕴着节节青筋，惟指骨异常突出有力。
　　他出手。
　　一出手就扣住顾惜朝的剑。
　　他竟不顾自身安危，一心先助身中寒毒，内力不继的戚少商。
　　顾惜朝只觉一股阴寒之力自剑脊上传来，恰如冷泉滴水，寒入心脾。电光火石间剑尖已偏斜，他顺着剑势极其迅捷地一个翻身，借力朝着雷卷就是两脚。
　　上踢眉心，下撩阴。
　　雷卷身形微动，这两脚重重踢在他厚厚的衣服上，发出两记闷声，陡然之间，雷卷左手一提，中指捺在顾惜朝额角上，随即蓄势不发。
　　雷卷一招制住顾惜朝，一大片黑影朝他兜头袭来。
　　那块被顾惜朝以内力掷出的包袱布带着呼啸风声，似黑云盖顶眼看就要将雷卷兜头盖脸罩在下面。
　　剑光乍起。
　　矫如群帝骖龙翔。
　　戚少商人剑合一，身形洒脱如翩翩白鹤，迎上那片黑云。
　　暧昧未明的暗夜里划过数道白亮闪电，蓝布登时化作片片飞絮，打着旋与戚少商同时落到泥泞雨地里，有几片尤似不舍地沾在他发梢衣间。
　　\"都给我停手。\"
　　戚少商方才强提一口真气出剑为雷卷解围，此刻气息凝滞，又是吐出一口血来。血从他的咽喉一路溢满了口腔再自唇角直淌而下，留下一嘴腥甜。
　　原来我的血是甜的。他正自暗想。
　　好甜。
　　接着他便听见一人用无限孤寞的声音叫停手。
　　他以剑支地，抬头一望，便望见雷卷已一指制住顾惜朝；连云三乱也被沈边儿与穆鸠平打得爬在地上起不来。
　　顾惜朝人虽受制，神色间却甚是倨傲清高，望着雷卷的双眼里恨意无边。
　　他恨。
　　恨得咬牙切齿。
　　直欲将雷卷食肉寝皮。
　　他苦心孤诣，精心策划，满以为可将戚少商一举格杀，却败在眼前这个瘦得跟竹竿似的病鬼手里；他恨，原以为雷卷与戚少商仇深似海，却没料到这两人私下勾结，暗渡陈仓，背地里做了一路；他恨，恨他素来看不起江湖人的侠义，如今却偏偏败在了这\'侠义\'二字上；他恨，恨这两人称兄道弟，契合无间。
　　戚少商锋芒如剑。
　　雷卷内敛似鞘。
　　剑比鞘利。
　　鞘却能收剑。
　　这两人站在一起，不但契合无间，简直相生相济，天衣无缝。
　　顾惜朝眼见二人方才相互救援，一心为人，只觉得一股似血似气的热浪冲上头来，已是立意要杀了其中一个才称心快意。
　　只听雷卷不疾不徐道：\"怎么办？\"
　　戚少商看了顾惜朝一眼，面沉似水，淡淡道：\"让他走。\"
　　此言一出，顾惜朝不禁脑子轰然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