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天下雪》伯**刻

4、唤起一天明月•照我冰雪满怀

　　廊檐下缓缓步出一个形削骨立，病容恹恹的中年汉子。冷雨凄凄侵人寒，他双手笼袖，眉眼间倦意无边，仿佛天大的事也不能令他动容变色。
　　戚少商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方才单手持剑格开穆鸠平与沈边儿，神态间一派傲岸洒脱，如今在这病汉面前却显得甚是局促落拓。他愧色微现、欲言又止，持剑的手微微一颤，慢慢垂下。
　　沈边儿顺势收刀，恭恭谨谨道：\"堂主。\"
　　雷卷眼皮似也没抬一下，淡淡应了一声道：\"边儿，你替我去告诉那戚少商，今日的雷家庄已非昔日。别人擅闯，自是前脚进砍前脚，后脚进剁后脚；这要换了他就是有死没活。他若不想死，就滚得远些。\"
　　此话一出口，戚少商便似被人砍了一刀，脸色又是一阵惨白。
　　沈边儿大步走到戚少商面前，正欲开口，却见他发丝凌乱，神情憔悴，衣衫上血迹班驳，犹自护着怀中受伤的女子不肯放手，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悯之情。
　　或许该说服堂主留下他们才是。她暗想。
　　心念电转间，忽听一人朗声笑道：\"好一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知为何在雷堂主演来，却是欲语还休，含蓄蕴藉。\"
　　笑声未绝，雨地里施施然走来一群人。
　　领头一人眉剔目朗，温文尔雅，神色间却带着一点儿邪气，一股子煞气。
　　这人正是顾惜朝。
　　戚少商一见他，全身的伤都在痛。
　　伤口是冰凉的，胸中却火焰四起。
　　顾惜朝微微笑着，朝戚少商遥遥一揖道：\"大哥，一日不见，叫小弟我好生想念。\"
　　他神态温和，语气殷勤，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他是在向多年好友软语问候。
　　穆鸠平双眼血红，长枪一挺，便要冲上前去，被戚少商一把抓住肩头。
　　戚少商一手拦住穆鸠平，冷冷道：\"我戚少商没有顾公子这样了不起的兄弟。\"眼光一扫，横向顾惜朝身后。\"连云三乱，你们背誓弑师，难道就不怕他日被江湖中人唾弃！\"
　　他当寨主时，寨内弟子无不对他景仰赝服。此刻雄狮虽伤，余威尤在，那几个跟着顾惜朝一同反叛的连云弟子被他以孤愤锐利的眼光一瞪，顿时愧疚难当，惊慌失措。
　　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突然走出来大声道：\"大当家你常夸我们\'连云三乱\'勇猛骠悍，他日必成大器。可大伙儿跟着你却是有理想没前程，同朝廷作对只会落得破家抄斩，没个好下场。顾大当家跟你不同，他是朝廷的人，又是相爷的义子，有能力有担当，我们不去跟他还能跟谁？！\"
　　\"霍乱步！你这个小兔崽子！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有奶便是娘的东西，你穆八爷早就一枪撩倒了你！\"穆鸠平张口便骂。
　　\"老八，算了。\"戚少商抬手制止，缓缓扫视了顾惜朝身后众人一遍，长叹口气：\"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戚少商与诸位兄弟一场，今日就此恩断义绝。他日再相逢，便是敌非友。\"
　　说罢，手起剑落，\'哧\'地一声割下一片前襟来。
　　顾惜朝似笑非笑：\"戚大哥果然是豪气干云，为了义气不惜牺牲。既然如此，大哥何不束手就擒，我发誓，只要你弃剑投降，我绝不伤害穆鸠平与阮明正，还会好生为他们疗伤。\"
　　戚少商冷笑：\"发誓？昨日在生杀大营内，口口声声要与众兄弟同生死共进退，若有违背便血洒寨门的是谁？也有人私下里说过，未结识我时的日子不知是怎么过的，少了我便生不如死。如果顾公子你发的毒誓全应验的话，恐怕你有十桶八桶血也不够洒了。\"他胸口起伏不定，愈说愈是悲愤，说到最后口鼻间又淌出血来。
　　顾惜朝神色一变，干笑道：\"大哥何必动气。\"眼光及至戚少商怀中女子，却是一冷。
　　戚少商咬牙道：\"我还未杀你，自然要留得一口气在。\"
　　顾惜朝脸色骤寒，眼中阴狠之色一闪。隐在袖中握着小斧的手指已微见用力，左手的拇、食、中三指亦扣住一柄小刀的木柄。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冰雪满怀。今日雷家庄虽已势微，可还轮不着外人来喊打喊杀。\"自顾惜朝出现后就一言未发的雷卷忽然恹恹地说。
　　戚少商身体微微一震。
　　顾惜朝笑了。
　　他转过身去，笑对雷卷道：\"雷堂主说得正是。戚少商过桥抽板，夺人所爱，为世人不齿。这个仇雷大堂主自然要自己来报。眼下霹雳堂的叛徒就在那儿，雷堂主尽管请！请请！请请请！\"
　　雷卷也不理他，只顾自敛眉抱袖，沉声道：\"边儿，去告诉戚少商，他再不滚，就是一个字，死。\"
　　不待沈边儿开口，戚少商已苦笑道：\"边儿，替我转告卷哥，今日情势不是我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那你死吧。\"
　　话音刚落，雷卷飞掠而起。
　　顾惜朝立在一旁袖手旁观，脸色复杂变幻，竟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当日他受义父之令暗杀戚少商，故而借机亲近他；后与戚少商相知相惜，偏又命令难违，此时任务即将假手他人达成，他却没来由地心中一阵失落。
　　正似喜似悲间蓦地只觉一片黑影袭来。
　　顾惜朝双掌一起，手中所扣银斧、小刀正中黑影，黑影颓然坠落，却是一件厚实的貂裘。
　　一个清瘦的人影自黑影里疾闪而出，朝他攻了一指。
　　与此同时，一股锐利的剑气自背后破空而来。
　　他避无可避。
　　前后皆是杀着。
　　他突然朝后一仰，腰便似被凭空拗断般一折，如斜飞的纸鸢自指风剑气间穿了出去。
　　\"好一招\'两不相忘\'！\"
　　戚少商脱口赞道，接着他就发现情势不妙。
　　情势不妙，只因雷卷与他皆是绝顶高手。
　　方才两人尽全力出手，此时失手不中，收手不及，眼看雷卷的指就要戳中戚少商印堂；戚少商的剑尖亦已到雷卷咽喉，再朝前一分便是见血封喉！
　　那边厢，穆鸠平与沈边儿早已与连云三乱等人斗在一处。只见长枪如龙，双刀似雪，在这灰漾雨网里荡起一片殷红血潮。
　　戚少商剑光一折，硬生生将一招\'一见钟情\'朝左右一拨，换做\'天心派\'的\'一心无二\'；与此同时，雷卷手腕一翻，十指连弹，指风变做迎空击出。
　　数百点从天而降的雨珠，被他以阴寒之气隔空一击，立时凝做透亮的冰晶，犹如脱簧暗器一般，疾射出去。那边与穆鸠平与沈边儿缠斗的众人，有五、六人躲避不及，顿时捂着脸颊哎哟不止。
　　接着雷卷与戚少商便在空中相遇，撞在一处，各自闷哼一声，跄然落地。
　　戚少商剑光一收，欣然叫了一声：\"卷哥！\"语声未了，人一晃，若不是有雷卷相扶，几乎要仆跌在地上。
　　雷卷没穿毛裘，看上去比以前还要瘦削苍白，还要病骨支离，可奇怪的是，那双眼里的寒光显然浅淡了许多，就象有两盏微烛把他眼里的寒意渐渐烘暖了起来。
　　这个冷口冷面的汉子浅浅一笑，笑意虽极淡，眉目间冷硬的线条却瞬时间都鲜活了起来。
　　他不急不慢对戚少商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要杀顾惜朝，担心你会一剑刺过来。\"
　　戚少商笑了，边笑边咳，边咳边吐血。
　　\"你这么个瘦秆子，我一剑刺过来，不把你刺个对穿才怪！\"
　　雷卷眉棱骨朝上一剔，佯怒道：\"戚大胆！\"
　　戚少商戏谑道：\"瘦秆子！\"
　　言罢，两人竟于这漆黑暗夜，群敌环伺之地，相视大笑。
　　顾惜朝冷冷地看着他们，眼中阴狠之色，更加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