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天下雪》伯爵复刻

26、这一场大杀

　　火光烧着雪光。
　　雪是红的，一如冷的血。
　　风助火势，急侵燎原，一时间火竟已烧得极大，客栈里面的人想出来几乎已不可能；就算能冲出来，外面也有几百张鹰弓劲弩虎视眈眈地候着。
　　人生到此，不死也难。
　　漫天火星被风卷着一直升向天空，间中掺杂着村民们的凄号哭喊之声，黄金麟捻着下颌上的微须，细长目里尽是得意。
　　他不满顾惜朝已久，碍于他是相爷的义子发作不得，这次逮到机会将他连同那干逆党一网打尽，心里当真是说不出的快意。
　　人一得意难免忘形，黄金麟踏足官场多年，早修得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次的‘一石二鸟’之计施得太漂亮，他脸上虽不见丝毫得色，眉梢眼角却禁不住露出喜色。
　　笑意刚侵入他的眉梢，还没进入他的眼角，‘轰’地一声，安顺客栈的大门就象遭了雷击，哗啦一声坍了半边。接着就有一人一剑象被三百石强弩射出的箭一般呼地锐射出来。
　　人如剑，剑似人。
　　身法极快，剑绝美！
　　快如电闪雷殛，美得勾魂夺魄。
　　对黄金麟而言，这一剑不是勾魂，不是夺魄，而是要命！
　　他只觉得剑光映雪，剑意绝情，剑锋要命，瞬息间，这绝美的剑已在天地间织出一张杀意的网，矢志要将他格杀于剑下！
　　亘古以来，剑便是凶器，剑术就是杀人术。
　　再美的剑也不改其凶器本质，再好的剑术也只不过是为了杀人。美不美，好不好，区别恐怕只在于如何杀得更快更好而已。是以一柄好剑不但应该锋利，更应该有杀气，就象一个用剑高手，不必出剑便有剑意凛人。
　　逆水寒距离黄金鳞的咽喉尚有七尺，黄金麟已被剑上挟带的杀气寒了一悚。
　　这逆贼竟已练出了剑气！
　　黄金麟心里一惊，就在惊悚中急退。
　　他官拜枢密副使，武功本就不弱，此刻为了保命而退，退得比什么都快。
　　他一路踏着金戈铁马的肩膀、盔甲朝后急退，安顺客栈塌了半边而摇摇欲坠的大门蓦地整个炸裂开来，四处飞溅的木屑中，又冲出四个人。
　　四个如脱困蛟龙、出枷猛虎般的人！
　　赫连春水、唐恶、英绿荷和雷卷齐齐冲出，赫连手上甚至还抱着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他们的身形也极快。
　　因为慢不得。
　　什么事都可以慢，惟独逃命不可以慢，因为慢就是死。
　　黄金麟不想死。
　　他一面闪躲，一面飞退，间中连换了六七种不同门派的轻功身法，仍是摆不脱。
　　剑尖仍追噬着他。
　　那美得令人可以原谅一切的剑尖，仿佛痴恋上他的多情女子，执意要在他的咽喉亲上一口。
　　不离不弃，不死不休。
　　若被伊亲到咽喉，恐怕真是不死也要休了。
　　大火、雪夜，剑意、杀意带给黄金麟的竟是死意、天意！
　　死意来自心，天意要怎么挡？
　　就算要挡又是否挡得住？
　　‘切’地一声清叱般的长鸣。
　　黄金麟出刀。
　　刀名‘别离’，刀法名为‘相见’。
　　刀光浅浅，似一个离别的拥抱，迎上那片绝美的剑光！
　　相见时难，别离亦难。
　　黄金麟要胜很难。
　　他若早一些全力一拼未必不能敌，可是他太要命，太爱惜自己的性命，所以在这柄追命的剑下才会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
　　眼下他先机尽失，还要怎么别离？又如何相见？
　　只怕相见的是自己的鲜血，别离的是自己的性命！
　　剑尖‘叮’一声刺中别离刀刀脊，火星四溅，照亮黄金麟泛出死志的灰败面容，毫不停顿地追着刀势疾刺！
　　黄金麟震得虎口发麻，扑天盖地而来的尽是绵密不绝的剑意！
　　这已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场梦。
　　剑意如梦，深情不朽，仿佛一个自大漠的冷月下一直舞到江南的水岸边的惊梦。
　　没有人能跟一场梦作战，就象没有人能战胜空。
　　惊梦醒，人破灭。
　　黄金麟差点就死了。
　　差点。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安顺客栈三层高的楼子叫大火烧塌了半边。
　　戚少商忽然收剑。
　　绵密杀意的剑网随即消弭，死亡就在距离黄金麟咽喉三分处掠过，黄金麟就地急滚而出，快得就象一只死过九次的猫。
　　他死里逃生、惊惶失措之际仍不忘回手一刀！
　　风里闪过快刀。
　　雪里掠过灰影。
　　人影一晃，一个瘦削汉子一掌拍来，刁、扣、弹、拿间已夺去他的刀。
　　黄金麟气极。
　　雷卷一招得手，冷哼倏退，右手‘失神指’一路自街角急弹到巷尾，鬼魅般的身形过处，惨叫声起。
　　一时间，这条街的屋顶、檐角、坊间、柱后都翻出挎着暗器袋子的黑衣人来，人人中了一指在太阳穴上，全都不活了。
　　除了金戈铁马，黄金麟竟还埋伏了不少暗器高手在这条街上！
　　雷卷一轮急指连杀一十七人，倏然弃刀收手。
　　这下蓦然收手，就如同方才出手一样蓦然。
　　“滚！”
　　他冷冷地站在雪地里，双手插在袖中，除了颈项处的衣衫一片殷红，宛似完全没动过手一般，神态仍是孤傲、冷峻。
　　没人肯滚。
　　功利动人心，权势迷人意，谁肯放弃杀戚少商的绝世之功？
　　明箭、暗器呼啸着射向戚少商与雷卷。
　　都说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可实际上连明箭也不容易挡，这几百支强弩齐放，间中还夹杂着形形色色、古里古怪的暗器，绝不比任何一个高手的必杀逊色。
　　戚少商剑已收，正翻身急掠，欲扑入火场。
　　他已不及转身。
　　也不打算转身。
　　因为雷卷已出手。
　　雷卷一出手，就替他截下、兜住、摆平所有攻击。
　　他双手拇、食、尾指齐出，勾、撩、划、弹出一阵挟着三分萧杀，述尽三分寂寞、惊出三分冷傲跟一分不可一世的指风。
　　天下有雪。
　　天正下雪。
　　雪意冷，指风更冷，杀意融合天地，两者浑然一体，偕同漫天的朔风狂雪倒卷过去！
　　雪凝成冰棱，风卷出旋涡。
　　比明箭更明箭，比暗器更暗器！
　　那些射向戚少商的暗器利箭不是偏了方向，就是纷纷坠地，甚至有些还倒射回去，打得埋伏的弓箭手们哭爹叫娘。
　　黄金麟气得快疯了，劈手夺过一张弓，张弓搭箭，对准戚少商就是连环三箭。
　　这三箭一箭比一箭急，一箭比一箭快，发出尖锐的厉啸，呈品字形直射戚少商后心。
　　戚少商身法快，箭更快。
　　忽然枪花一闪，横空杀出一柄风姿绰约的枪，‘叮叮叮’三声急响，三支追魂夺命的箭尽数被挑落。
　　只这一停一顿间，戚少商已扑进火场。
　　这回，黄金麟真的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赫连公子！”
　　赫连春水笑得眉角飞飞的，绰着枪招呼道：“黄大人你好啊！”
　　黄金麟心里暗暗骂娘，嘴上却客气得紧：“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赫连公子怎么也在这儿。”
　　赫连春水嘴角一勾，叹气道：“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长夜漫漫，黄大人竟有雅兴在此赏雪观火么？”
　　黄金麟恨得牙根发痒，心里打定主意要迫这王孙公子表明立场，皮笑肉不笑地拿着官腔道：“黄某哪有这样好命，这还不是为了捉拿通辽叛国的戚少商，公子爷恐怕还不知道，方才你救的是个大大的叛贼吧？”
　　赫连春水“哎”一声，朗声问：“叛贼？怎么他不是淫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