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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素琴 ...


  •   有了轮椅之后,墨倾池行动方便了不少,总算不用困在室内了,偶尔在秋谨安上课的时候还会出去晒晒太阳。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状况,所以也只在院子里徘徊。
      秋谨安的院子里有一棵枣树,现在开着枣花,估计很快便要结果了,屋后不远处是一片玉米田。
      不少村民见到秋谨安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仔细想想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对他也经常客客气气的,路过也会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面对这些热情询问,向来只帮助别人的前儒门圣司有些不习惯,摇头婉拒,几回下来竟然觉得疲惫。还好秋谨安很快便下课回来了,看见他在院子里晒太阳,也由他去了。
      墨倾池现在总算能吃一些米粥之外的东西了,听到这个消息是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见他如此反应,秋谨安都忍不住打趣问他:“是不是平日里早就想吃这么一口了?”
      墨倾池笑了一声,回应她的打趣:“阿瑾厨艺了得,闻之便让人食指大动,老饕都未必能忍得住,更何况是我。”
      “话是这么说,也只能喝点骨头汤而已。”
      那也足够了。墨倾池心中算着自己究竟何时才能康复。

      秋谨安将他推到院子另一边的枣树下好好看书,自己跑到灶台前熟练地准备劈柴生火做饭,即使隔得远,也能闻到一股油烟味。
      他低头翻着自己手里那本儒门最基础读物《论语》,指腹轻轻扫过书页边角处写下的娟秀批注——秋谨安的字迹,他总归还是认得的。
      妻子在做饭,他在一旁读书写字,等吃完饭,再由他洗碗,两人日子平凡,却能琴瑟和鸣,赌书饮茶。他想起来了,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对幸福的定义,只是后来一路浮沉,有执着,有错误,有悔恨,竟然连这么一点初心都快忘了。
      他盯着这一页《论语》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听见一声“吃饭了!”
      他抬起头,看见秋谨安正在盛菜,端碗的瞬间却被烫了一下。
      墨倾池一急,就要转动轮椅朝她驶去,又见她抬手捏着自己的耳垂,换了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端起了碗。
      “吃饭了。”她抬头对看过来的墨倾池说。
      “好。”墨倾池重重地倒回轮椅上,一点一点的转动着轮椅向门口驶去。

      今天秋谨安课多,中午吃完饭又休息了一会儿,下午到了时间又匆匆出发去学堂了。
      随着墨倾池逐渐康复,还有轮椅相助,秋谨安也不再时时刻刻守着,偶尔也会给墨倾池一点自由的时间。
      墨倾池艰难地扶着自己坐上了轮椅,驶向角落里的那把琴。
      琴弦已断,却无心再换。
      墨倾池取下这把琴,发现琴弦的断痕较新,而且是自然崩断的,并非人为。
      琴被保存的很好,仍然光鲜亮丽,琴颔上的梨花和小鹿雕纹仍然清晰可见。随手拨了几根完好的弦,音准也尚可,证明秋谨安不久前还弹奏过。
      但他来这已一月有余,却从不曾听闻秋谨安弹过琴,而这弦……这弦是凤尾冰丝所制,理应不会轻易断裂。

      这琴是他在求婚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制作的,以求能赶上纳征之日。
      平日里玉离经总说他除了读书之外再无其他所求,结果却没想到他直接上门找人求了亲,让他差点惊得神情恍惚,上课差点没回答上问题。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玉离经马不停蹄地找他要嘱咐他赶紧准备彩礼,谁知压根没找到他,只在他的房内找到了一张写着完整流程的纸页,而墨倾池本人早已请假在外寻找制作定盟之物的材料了。
      匆匆数百年,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他和秋谨安相处的时间或许在这数百年光阴中都是九牛一毛的存在,可是现在他才想清楚,那些岁月埋藏的,或许是自己当初都未曾想明白便没有机会再想明白的感情。
      他低头抚摸着那把被细心保存起来的琴,才发觉他对这把琴还是那么熟悉——毕竟那是他亲手制作,并在定盟中送给秋谨安的唯一一件礼物。
      他为了制作那把琴,在求亲回来的当晚连夜画图设计,又跑遍了苦境才寻得一块极好的老杉木,又问遍了工匠最后求得坚韧的凤尾冰丝作为琴弦。试音、打磨、抛光、雕花、上漆……他在琴颔的角落里留下几朵梨花和鹿,象征着那日的惊鸿一面。这把琴每一寸都倾注着他的心血,而一切的辛苦只在她收到琴时露出的笑容中烟消云散。
      他那时并不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只觉得自己在纳吉阶段亏了她,之后就该补偿。而他也不想看她闷闷不乐,更不想看本应高飞的她被困在婚姻的牢笼之中——她比她的兄长还要优秀,却因为生在这样的家里而被迫折翼。
      于是他主动上去做了那个牢笼,想着她嫁给别人不如嫁给他,起码他不会限制她……
      抚摸着手中的琴,当年亲手制作时的心情涌上他的心头——原来这些日子莫名甘苦交加的滋味和似是突如其来又似是渐渐复苏的情感,和那日的梨花一起,早就被他刻进了这把琴里,只是他当时并未察觉。

      秋谨安从闻道堂出来,在回家的路上收到一封飞信,是凤儒寄来的。信中照常关心了一下墨倾池的状况,随后又写道:“你托我询问之物凤尾冰丝已有进展。此物难得,是以晶钢、凤羽铁和千年冰丝,再托七位工匠联手铸造方可得。已查得其中一位工匠,其表明此乃数百年前墨倾池持材料,向他们描述了自己的构思才锻出来的琴弦。材料并不算难得,主要是在铸法与材料配比,而年代久远,他已忘记,惜文若想换弦,还是要问墨倾池才行。”
      她愣在原地,全然没想过那把琴有如此来头。
      墨倾池送她的那把琴是他亲手所制,这点她是知道的。二度穿越的她已与琴为伴了二世,她一眼就知道那是把好琴,于是尽管她与墨倾池之间并无什么实质情感,但对那把琴始终是很好的,会细心保养,也会时不时拿出来弹奏。
      她之武学,在琴剑合一,琴中有剑气,剑里藏琴声,亦如她之兵器——白鹿琴中青崖剑一般。剑,是君奉天送给她的,取名青崖剑,剑光如秋水,剑身轻盈纤长,是一把好剑,让云忘归都馋红了眼,却始终没有一把适合的好琴。
      所以说墨倾池的礼物不仅送在了她的喜好上,也送在了她的需求上。
      远离江湖的日子,青崖剑没什么需要用到的地方,只有白鹿琴还能弹弹。
      然而就在一个多月前,她正抚琴,琴弦却突然崩断,这让她心中一惊,几番推测下方猜到按照剧情,墨倾池即将出事,这才赶紧出发去救人。
      琴弦断了她还是很心疼的,便想着要续上。但她人脉不多,又要照顾墨倾池,只能麻烦凤儒帮忙询问。
      时至今日,墨倾池未曾明言的事才浮现水面,这是秋谨安万万没想到的。
      她想不明白,墨倾池既然有心为她制出这么一把琴,又为何当年会说出那样的话?这是她数百年来也想不通的结。
      然而墨倾池自己也记不得自己说过那些话了,说不定其中会有误会?
      过去竟然如此矛盾,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当年究竟有多少事没有说开过?眨眼间便蹉跎了这么多年。
      她站在田埂上,看着一旁开得灿烂的油菜花,满目春光尽入眼底,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琴弹得很好,为何躲在此处独自练习?”这是墨倾池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她躲在德风古道后山的偏僻小亭处练习《高山流水》,一曲毕才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
      “因为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女子弹得好的背后意义是什么。”她回答。
      对方微微皱起了眉,似乎有些不解。
      秋谨安没有再多说了,她其实也并不想和别人说太多自己的事情,尤其是眼前这个人,虽然不认识,但一看就知道是德风古道的儒生。
      虽说德风古道并无门户之见,也容许女子入学,可她的父母不允许,总觉得女孩子就是一盆迟早要泼出去的水,能在家好好相夫教子就行了,没必要学那么多,学得越多心越野,更别说还是和男子同窗。起初秋谨安还会反抗,但后来被打被软禁后就学乖了。
      她现在只想好好、偷偷提升自己,日后找机会离开,又何必对一个陌生人解释那么多?
      她练完了琴一会儿还得去练剑,好不容易有个好心人愿意指点她,她怎么能就此放弃?
      对方没说话,她也没理,又练了两遍《高山流水》,眼看时辰将至,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那人还站在原地,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秋谨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背起琴跑了。

      秋谨安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正在思考如何向墨倾池开口询问。
      她不知道该怎么云淡风轻地向墨倾池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修复那把琴。她心里总有那么一个结,渴望被解开,又害怕被解开——或许解开了,她就会发现自己习惯的一切都会被打破。尽管目前为止,种种迹象让那个结不可避免地松动了。
      她看了一眼院子,墨倾池不在院子里看书晒太阳,这倒违背了他这些天的习惯。
      一丝疑惑涌上心头,她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墨倾池,怎么说他的伤势都未好全,总是要多加照看的。
      “回来了。”
      她刚进书房就听见墨倾池的声音。
      她看着墨倾池坐在轮椅上背着她忙碌,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换弦。”
      秋谨安愣住了,准备迈出的脚步迟缓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墨倾池的身边。
      他正坐在窗前,对着阳光拉弦,但显然手臂目前力气不足,显得有些费力。
      “我来吧。”秋谨安说。
      “不用。”墨倾池坚持,将弦缠好了。
      崭新的凤尾冰丝重新张在白鹿琴的琴身上,而琴身,应该被墨倾池又擦拭了一遍。此时的白鹿琴像一把新琴,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秋谨安见状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刚刚还在思考如何换弦的忧愁被瞬间抛到了脑后。
      见她难得眉眼弯弯,墨倾池觉得手臂的酸痛都已烟消云散。
      “你不问我为何琴弦会断?”秋谨安抱着琴犹豫了一下,问他。
      墨倾池摇了摇头,指着琴说:“试一试。”
      秋谨安把琴放在桌子上:“其实就是琴弦断了我才猜到你应该出事了。”她本来觉得这事感觉怪怪的,好像象征着他俩还能再续前缘似的,但当她说出口后又觉得,这好像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说完她拉了张凳子在墨倾池旁边坐好,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有什么想听的?”她嘴里问着,手上熟练地调弦试音。
      “《高山流水》。”墨倾池抬头看着窗外,只觉得日光和暖,春光大好。
      高山流水遇知音。
      面对对方毫不犹豫就答出来的曲目,秋谨安点了点头,轻轻抚上了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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