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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闻道 ...


  •   又过了几天,秋谨安的轮椅做好了,也终于松口答应让他能出去看看了。
      秋谨安把做好的轮椅推进来,墨倾池半靠在床边,看着那辆轮椅,发现对方居然还细心地上好了漆。
      她自己又试着坐了一下,确定十分牢固之后,思索了片刻,铺上了一层软垫,这才放心扶着墨倾池坐了上去。
      “嗯……”秋谨安看着被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墨倾池,暗自地点了点头,又看见他散下来的头发,便问,“需不需要梳头?”
      墨倾池摇了摇头:“不必了。”
      “头发就散着吧,不过还是梳顺些好。你那么爱面子,更何况也曾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儒门圣司,即使受伤了也不能太丢人。”她说完起身去拿梳子。
      墨倾池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看着铺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上面是大团大团鲜艳的鲜花纹样,俗不可耐,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气质。
      是不是一切尘埃落定,回看人生的时候,才会发现有那么多值得细想的细节?这些天秋谨安对他的态度也有所软化,起码不再是那种虽然从不隐瞒,但仍然语气疏远的态度了。可见态度的转变是相互的,更别说她是重情之人,倘若他当年早一些察觉此点,说不定至今两人也不会客套如陌生人。
      但墨倾池也不是一个愿意回头懊悔的人,当年如此做,种下了如此的因,收获了如此的果,便好好处理便是。
      只是秋谨安的行为却让他忍不住心头微颤,有些分不清秋谨安对他究竟是有一些感情,还是她无非只是在履行妻子的本分罢了。

      墨倾池养病的地方在书房,没有梳妆盒,秋谨安还是回自己住的房间拿的梳子。
      她给墨倾池梳头的时候,后者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便宜丈夫在想什么,毕竟对方最近这几天时不时会出现一副心思很重的样子。这倒是像她认识的他了,从以前开始就这样,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没有笑意,真正觉得开心的时候,笑又笑得十分短暂。
      他到底在想什么?
      好奇的苗头只抛出了个问题,又被她迅速地压了下去。
      算了,本来就是塑料婚姻,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了,至于墨倾池那个奇怪的问题,想必答案由始至终都不会改变吧。
      秋谨安仔仔细细地给墨倾池梳好了头发,绕着他看了好几圈,才确定他可以出门了。头发梳齐的墨倾池即使散着头发,但总还是有那么点以前儒门圣司的样子了。
      “走了?”
      “好。”墨倾池说完又想了想,“辛苦了。”
      秋谨安正低头掖着他的袍角,听他这么说,动作微微顿了顿,随后直起身子推他出门。

      这是墨倾池第一次正眼看这个村子。他没有想到,出了门就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绿油油的,在阳光下发出透亮的绿意,水牛悠然自得地在其间穿梭,放牛的孩子在牛背上吹出悠扬的笛音。两边的群山梯田层层,一层黄一层青,分外好看,而有鸥鸣远远地从稻田的尽头传来,风中夹着些许的咸腥味——和他前数百年所到过的地方都不同,但这并不令他讨厌。
      “那一头就是海边了,”秋谨安告诉他,“不过今天跑不了那么远,等你再好一些再说吧。”
      墨倾池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只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秋先生!”牧童看见了他们,兴奋地跳下牛背,淌着水田就跑了过来,爬出田里的时候,光着的两只脚上沾满了一小腿的泥。
      他手里拿着半截芦苇杆,跑近一看,却有些惊讶地发现秋谨安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看起来病怏怏的,微蹙的眉头有点让人不敢造次的威严。牧童想起最近父母说过的话,赶紧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张口就道:“师爹好!”
      秋谨安:“……”
      墨倾池也微微一怔,随后回了句“你好”。
      这回又轮到秋谨安诧异了。
      牧童显然是闻道堂的学生,墨倾池一眼便能看出,秋谨安教的孩子还是很好的,不过仍然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调皮与好奇,虽然并没有做出什么失礼举动,但一双圆溜溜的眼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墨倾池。
      墨倾池的存在在村子里颇为神秘。一是他先前从未露过面,秋谨安也只说他需要静养,二是先前他们也从未听说备受崇敬的秋谨安已婚,未免有些诧异。当然大人之间的谈话孩子们当然不懂,他们私下里对墨倾池谈论过无数次,都想象不出能娶到秋先生这么好的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牧童作为有幸看到墨倾池的第一人,自然要代替自己的小伙伴好好审视对方一番。
      小孩子的心理想法全挂在脸上,两人都看在眼里,墨倾池自然不会对一个孩子做什么,而秋谨安只能无奈地摇头,弹了弹他的额头:“功课可还好?”
      “先生放心,我都做完啦。”
      牧童的眼睛还是滴溜溜地往墨倾池身上瞟。他之前正面对墨倾池的时候就规规矩矩的,听到秋谨安问话后胆子就变大了起来,拉着秋谨安用以为墨倾池听不到的声音说:“先生这几天总是忙忙碌碌的,是不是因为墨先生啊?以后要需要些什么,让我们跑腿就好了,就当我们为师爹敬孝!”他挤眉弄眼地嘿嘿笑着。
      墨倾池默默地转开了脸,却没憋住唇角的笑。
      秋谨安余光察觉到墨倾池的动作,却没看到他的笑意,随即给了牧童一个脑瓜嘣,没好气地岔开话题:“你娘不是关你禁闭吗?怎么又把你放出来啦?”
      牧童嘿嘿地笑着,一脸“我懂”的样子:“娘和舅舅今天去山里了,叫我把牛放出来放风!她也不舍得关我那么久,毕竟我可以帮家里插秧呢。”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自豪。
      “看出来了。”秋谨安挑眉,“你们家的秧有一排插得歪歪扭扭的。”
      牧童脸红了:“谁都有第一次嘛,我觉得我插得不错了……隔壁狗娃插秧的时候,折了一半的苗呢。上次我们几个去河边打水漂,他非说自己会插秧,要带我们去见识一下,后来被他娘发现了,追着他打了五亩田。”
      想到那个场景,秋谨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牧童见她笑得开心,便手舞足蹈地给她模仿当时的对话,一边饰演狗娃,一边饰演狗娃娘。
      墨倾池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妻子发出这样的笑声,纯粹的快乐和纯粹的愉悦交杂,在这纯粹的蓝天下,这样的她和站在自己面前那八风不动的模样截然不同。
      那个牧童应当是她的学生,两个人聊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题,笑声不断,秋谨安被牧童逗得笑得前俯后仰,只能扶着轮椅才能站稳身子,于是轮椅也跟着她前俯后仰,墨倾池很是无奈地看着她。
      “秋先生,你打扰到师爹啦……”牧童叹了口气。
      但这一次墨倾池在她反应过来前抢先开口了:“无妨。”秋谨安扭过头,难得又看见他软了眉目重申道,“无妨的。”
      秋谨安:“不,是我是失态了,抱歉。”
      墨倾池抿着唇:“你我之间,无需这般。”
      但秋谨安还是收回了扶着轮椅的手,岔开了话题去问牧童学习上的问题。
      旁边一大一小在一问一答,是儒门常见的校考方式,墨倾池却在一旁生着闷气。
      从海面上吹来又掠过田野间的风轻拂过发丝,墨倾池暗自叹了一口气,觉得依旧任重而道远,想闭上眼睛再仔细捋一遍记忆,看看有没有什么当年留下的误会之处——那些为数不多的记忆这个月里他没少回想,可时间久远,他也不敢确定究竟有没有遗漏。
      “乏了?”秋谨安看见他似在闭目养神,忙问。
      “并无。”墨倾池睁开眼睛,对上她略显担忧的神情,原本心脏的苦涩似乎又被撒上一抹糖浆,他道,“今天的风很好,只是想吹吹风罢了。”
      秋谨安微微抬头感受了一下风,道:“你刚好转没多久,不适宜吹太久的风……我回去给你拿个帽子挡挡风吧。”于是吩咐牧童看着墨倾池,自己跑回屋子里找帽子。
      牧童看着自家老师雷厉风行,转眼又跑回了屋子里,又变得拘谨了,真的老老实实地守在一边不说话。
      谁知墨倾池在秋谨安暂时离开后冲着牧童招了招手:“还未问你的名字。”
      “啊?”牧童一愣,不好意思地挠头说,“我、我爹娘只给我起了个贱名……秋先生给我起了个大名叫文川。”
      “好名字。”墨倾池道。
      文川露出大大的笑容:“当然啦!秋先生起的,当然是最好的!她是我们见过最好的先生!”可见比起夸他,不如夸秋谨安更让他高兴。
      三言两语就把牧童哄高兴了,墨倾池不动声色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你们先生平时是个怎样的人?”
      他以为牧童孩子心性,应当会如实告知,却没料到眼前的孩子心思通透,听完问题,眨了两下眼睛,竟然反问墨倾池:“师爹,您与秋先生夫妻一场,竟不知先生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墨倾池没料到这种情况,只能无奈地如实告知:“我与阿瑾,以前应当有过一些误会,分开了很多年。”
      “误会还是要赶紧解开才好噢。”牧童煞有其事地说,但听到这样的解答,他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不得之前从来没听秋先生提起过您的存在,想必误会很大吧?一开始我们还担心了好一会儿呢。以为是什么……”他尴尬地搔了搔脸,囫囵过了,“所以大家都专门想过来看看您是什么样的人,然而秋先生把您保护的很好,看她费心照顾的样子,我们也知道了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这才放下心来。”
      墨倾池想起了那段门槛差点被踩破的日子,竟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番曲折。
      “多谢你们对阿瑾如此上心。”这是墨倾池最真诚的感谢。
      “这是应该的啦。知恩图报,人之常情嘛。秋先生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当然也要帮秋先生啊。”牧童说得郑重,“更何况秋先生还有些丢三落四的小毛病,让人好为她担忧呢。”他居然还小达人般无奈地叹气。
      墨倾池也难得赞同:“她这个毛病,多年前就未曾改过……”

      秋谨安终于找到帽子出来的时候,墨倾池已经与牧童聊了好一会儿了。牧童居然是副活泼热情的模样,和墨倾池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墨倾池虽然话不多,但总会认真地听他讲话,回复和解答也细心耐心。
      她想起,虽然他们已有数甲子未见过面,但儒门圣司是何等人物,她也算儒门中人,好歹还是听过一二的。墨倾池的确善于教孩子,毕竟邃无端和远沧溟他都教得不错。救墨倾池的时候她见过邃无端一面,的确是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远沧溟虽无缘得见,想必也是差不多的。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清冷高傲的儒门圣司也的确有了不少的改变。
      “秋先生!”还是牧童先发现了她。
      秋谨安笑了笑:“你们聊得很愉快嘛。”
      “师爹也懂好多哦!”牧童眼里闪着崇拜,“不愧是秋先生的丈夫!”
      秋谨安听了前半句刚想笑,后半句又让她笑意一顿,下意识地看了墨倾池一眼。
      墨倾池神情未变,秋谨安弹了牧童脑门:“哪这么多感慨。”
      “这样才配嘛!”牧童美滋滋地说。
      这下子秋谨安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摇了摇头,给墨倾池戴帽子。
      其实墨倾池并不想戴,然而他现在是个四肢无力的废人,只能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秋谨安回答。
      牧童蹲在一边,看看墨倾池又看看秋谨安,想起自家爹娘天天欢喜冤家的模样,觉得自家师爹前路漫漫。
      不过……果然还是很配!牧童坚定地点了点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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