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陆尚恩

12、寻蛊

　　左英从睡梦中惊醒，整个山洞骤然紫气升腾。我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看着这汉子仔仔细细地收拾了一番，活像个要出嫁的新娘子。

　　等“新娘子”打整完毕，我们终于启程往平月丘而去。

　　这是我近两百年后再次踏入狐族的领地。

　　据说涂长风死后，无湄便活成了一个怨妇，弄的整个狐族都缺了几分生气。平月丘没有崇山峻岭，但从前也是万花盛开，实属妖族一盛景之地，如今却颜色不再，雾气弥漫，放眼望去都是灰蒙蒙的，极易迷路。还好有左英这个指南针——他能感知到迷术蛊本体的气息，他在这曲曲绕绕的林子间游刃有余，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就是这儿了，”左英闭上眼，再次凝神确认了一番，“我不能离得太近，怕再次失控……”

　　我望着紧闭的石门，点了点头：“正好需要有人在入口守着，我自己进去就行。”

　　没等左英回答，我便发力向前，一记鞭子便甩在了石门上。灰尘扬起，山壁上的石块簌簌落落地往下掉。石门震了三震，却没有开动的迹象。

　　这一鞭我使了五成的力量，没想到石门如此结实。我刚要再起一鞭，却突然看见强光骤闪，晃得眼晕——顷刻间，石门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方才的法力似乎催动了什么机关。

　　这可真是难为人。我撇撇嘴，愤愤哼了一声。自小我就不爱研究这玩意儿，能动手就不闲扯，从来都是以力量取胜。再说，三清山的法阵几乎都是颜青带着设下的，他是高手中的高手，有颜青在，我也用不着发奋弥补小时候偷的懒。

　　好巧不巧，跟在我身边的左英也是个不爱与阵法打交道的。我与他大眼瞪小眼，傻站了好一晌。

　　最后还是我主动往前走了一步——心里怂，气势不能输！面子还是要的！不就一个，一个，狐族顶级的阵法么……

　　我和那符文面面相觑，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半个时辰后，我终于耗尽了耐心，刚想大吼一声不干了，却突然听见了左英的声音：“赵公子？”

　　天地良心！左英怎么这么聪明！要说谁能在法阵机关的造诣上比得过颜青，赵洵可能是百年来头一个有点希望的。等下我便去捉只鸟给赵洵传信，让他……

　　“我来吧。”

　　让他……嗯？

　　我这念头刚一起，耳边突然响起了赵洵的声音，吓得我猛窜一大步——他他他怎么真的来了？

　　“赵洵？”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熟悉的人，“你不是回……”

　　“我把子岚送回钟南山，便赶过来了。”赵洵往前迈了一步，认真端详了一番，“此阵虽小，但挺复杂的，给我点时间。”

　　说罢，他便聚精会神地钻研起来，夕阳染红天际，又斜斜地染红了他的侧脸。不知为何，我明明站在阴影里，也觉得脸上有些烫。

　　清水镇离钟南山距离并不近，钟南山到平月丘，又是好长一程。他一句轻描淡写，背后也许是未曾休息片刻的赶路。

　　他……怎么这么好啊。

　　以后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姑娘。

　　我突然对赵洵的八卦好奇起来。在三清山的时候，好像是有一条小蛇妖，伶牙俐齿的，见谁怼谁，唯独在赵洵面前磕磕巴巴，一句话说三遍也讲不清楚。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去表明了心意，赵洵感到意外之余，还是客客气气地婉拒了。那小蛇妖委屈巴巴，不肯罢休地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还是被赵洵打哈哈圆了过去。

　　他去了钟南山以后，名气一天天大起来，却没什么“红颜知己”的传闻，倒是个万花丛中不沾身的性子。他中意什么样的姑娘，还真是个谜。

　　我绞尽脑汁也没理出个头绪，倒是赵洵那边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石门竟缓缓打开了！

　　“赵洵的红颜知己”瞬间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兴冲冲地跑过去，一不小心呛了一嗓子灰，咳了个肝胆俱裂。赵洵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一边说道：“这大概是一座墓，不知墓中还有多少机关，我与你一同进去。”

　　我一边咳，一边给左英比了个手势。左英会意，略略鞠了一躬，便目送着我与赵洵一前一后走进了石门。

　　果不其然，从石门进去，便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我们顺着台阶往下走，离洞口越来越远，视野也越来越暗。赵洵捏了个诀，一团光盈盈落在剑鞘上，他举着剑，便宛如举着一盏灯。我看到台阶上长有石藓，墙壁上偶尔还会滴几滴水，渗进地里便没了踪影。

　　整整走了数百级台阶，眼前才终于开阔起来——

　　这“墓”中居然有一处深潭，黑漆漆的，散发着幽光，略有些恐怖。往上看是一条瀑布般的水流，水流从极高的地方顺着石壁落下，水源处有一丝光亮，大概就是通往外界的地方了。深潭旁边则摆着一台木棺，上面依旧画着弯弯绕绕的符文，看着就头大，还好带了赵洵。

　　我略有得意地看向身旁这位救星，却发现赵洵脸上竟是震惊之色，甚至……写满了抗拒和不安。他举着剑的手也放了下来，微微颤抖着，另一手紧紧握拳，像是极力克制，才站稳了脚跟。

　　“你……怎么了？”

　　我试探地扯了扯他的衣角，赵洵回过神来，像是要打消我的顾虑，故作镇定道：“没什么。”

　　他这还不如不说，傻子才会相信。我索性挡住了他的路，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真的没什么？”

　　“嗯，”赵洵偏过头，“有些不好的回忆，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这木棺里怕是有些文章，我过去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绕过我朝那棺材走了过去。

　　我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又仔细打量起这座墓来，突然有些莫名的熟悉感。瀑布、深潭、阵法、石壁……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赵洵已经研究起了那棺材上的符文，那符文一闪一闪地冒着光，映在他脸上，衬的他的脸色苍白了不少。

　　赵洵……赵洵……

　　我突然周身一震——这场景，我在赵洵的梦里见过！

　　与梦境不同的是，此处的地面倒是干干净净，也没有逼人的气息。我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浓——无湄为何要把迷术蛊放在这样一座墓中？这就是赵洵梦里的地方，还是有人刻意布成了这样？

　　我一边想着，一边来到赵洵身边为他护法。不知过了多久，那木棺终于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符文一条一条不断消失，像是缠绕在树上的藤蔓慢慢松开枝干，退入了地底。

　　木棺的盖子越来越松，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想要挣脱桎梏重见天光。等木棺只剩下最后一条符文时，赵洵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后退一些。

　　他倒是会护人。但这阵已经是依靠赵洵的力量破的，我哪有杵在这儿当空气的道理。我回了个眼色，依然与他并肩站在棺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即将破盖而出的东西，管他是人是鬼，先会会再说。

　　赵洵无奈，只好把注意力放回阵法。

　　下一秒，最后一道符文消失不见，那盖子“砰”地一声，直接被一股蛮力推至空中，飞出数丈高。棺材里竟是一具会动的白骨！那白骨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声，飞身而起，居然还活动了几下关节。无数蛊虫从他的骨头上爬出爬进，甚是可怖——这玩意儿正是迷术蛊的本体！

　　我也来不及反胃，直接和这白骨精过起招来。这具骨架竟然灵活无比，躲过好几鞭。他像是被激怒了，随着他一声大吼，整个地洞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墙壁上的石块不住地下落，砸在深潭中溅起数米高的水柱。几乎是同时，那些蛊虫如暗器一般“嗖嗖”飞来。我一时被从天而降的碎石与密密麻麻的虫阵困在了原地，大骂了一声，聚集妖力形成了一个屏障，把自己护在其间。

　　可即便是这样，我也只能不受蛊虫侵扰，却无法迅速接近白骨。还好赵洵已经与他交了手，他所修的是至中至和的正道，对付这种歪门邪蛊再合适不过。二十招过去，白骨显然已经落了下风。我大叫一声“好”，终于到了离他们三米之内的地方，便低喝一声，以屏障为武器，炸飞了四周的蛊虫。

　　紧接着，长鞭直取那白骨的头颅，绕在了他的脖子上。赵洵会意，又一剑刺向其要害，白骨为了躲闪，一时来不及顾那长鞭。我顺势又用鞭子多绕了几圈，随后用力一拧，而赵洵也引着白骨往相反的地方躲避，两重力量相合，只听“咔嚓”一声，白骨的头颅骤然与身体分离，被甩到了石洞的另一端。

　　白骨迷茫地停在空中，赵洵毫不客气地找准时机，一剑挑断了他的肋骨。至此，这东西终于丧失了战斗力，很快被赵洵三下五除二地解决，轰然倒地，不再动弹了。

　　“不错嘛。”我收起鞭子，朝他扬了扬眉毛。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话音刚落，整个石洞便如那碎裂的白骨精，也有颓然倾倒的趋势。先是那瀑布上面的出口在震动中封死，接着，入口处被砸下的石块堵了个严严实实，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我猛地没适应过来，只能凭听觉穿梭在掉落的石块之间。

　　“赵洵！”我大喊道，“去水里！”

　　想来那白骨便是此墓的主人，整个石洞像是要再给他殉一次葬一样，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把我们彻底埋在其中。这潭虽深，却不像死水，上有瀑布相连，而潭底，八成有通往外界的出口。

　　赵洵的剑鞘终于再次亮起了光，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连忙飞过去，拽着他的胳膊直冲向深潭，刚想一个猛子扎进去，却……没拉动赵洵。

　　他定定地停在原地，身后是快要毁掉的石洞，可他的表情却仿佛在说，跳入深潭求生，比死在这墓中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