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郎问清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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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了雪, 街上静谧无人, 昕毓的羊皮靴子踩在雪上, 咯吱咯吱的响, 这样纯粹的声音, 她从此记了多年. 她一直有些赌气, 这一生, 她想要锦绣繁华, 不想再被忽视. 然而锦绣繁华又如何呢? 她还不是走到了末路.再回头一次, 她还会这样选择么?
远远看见陶然居外立着一个道士打扮的女子, 样子很年轻, 并非绝色, 却带着一抹大气之魄, 应该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吧. 当真是人淡如菊, 仿似不经意间描绘的淡墨写意美人, 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犹未尽.
陈大从陶然居走出来, 居高临下望着那女道士, 神容却和以前不同, 带着一种俾睨天下的孤傲霸气, 道:"我没猜错的话, 以前应该见过你吧?"
那女道士似乎心情不错, 嫣然一笑, "你的鼻子真是不错, 这么多年还记得我的味道. 不过, 你化作这么个平凡的脸, 可太浪费了."她那样畅快的笑起来, 水波潋滟的明眸似有繁星盈光, 横波流盼, 灵动如风, 声声清笑好似雪花散落在天地之中...
昕毓愣住, 捂着嘴连大气也不敢出.
陈大冷哼一声, 化作苍狼御风, 迷雾缭绕四散, 宛若九霄踏云而来, 苍狼眼中精锐的绿光冒着森然寒意. 刚一落地, 便化身为人, 一袭墨袍, 棱角刚毅, 神姿俊朗, 他的头发很短, 飘飘散散垂打在眉梢眼角, 长度只及肩下, 虽有些怪异, 却别具风味.
那女道士顿时眉开眼笑, 喜得面颊泛光, 加之皮肤异常白皙, 只隐隐现出一抹嫣然, 正是阳春三月里最令人目迷神醉的一抹花色. 翦水双眸涵着一汪碧水, 轻漾开圈圈涟漪, "果然很好看...我叫蘅艾, 你呢?"
"狼王燎墨."那男子退后一步, 似是有些嫌恶得睨着眼前满脸笑意的蘅艾, "自古仙妖誓不两立, 你来找我有何指教?"
蘅艾歪着头想一想, 一只白玉似的素手轻轻挠一挠衣领敞开处将露未露的锁骨, 道:"你喜欢敬王妃昕毓, 又曾经为她所救, 前来报恩, 为什么不干脆化作如意郎君给她幸福, 而要屈居在此只为给她做一碗汤面?而她都不知道你是谁, 不觉得可惜了么."
燎墨淡然一笑, "若是我和她在一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碍事的仙人过来阻挠, 那会吓着她, 汤面也能使她觉得幸福, 这样已经足够."
"小狼....真的是你."昕毓终于忍不住走出来, 她哭泣着的眸子有些温婉的味道, 目光却愈加清明, 如涟漪微动, 楚楚动人.
燎墨怔住, 两人对望着, 这一瞬间, 心思芜杂.
不知是否因为天色渐暗的缘故, 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模糊到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只有她盈盈向他走来的身影, 清晰出现在他混沌的视野里, 像是暗夜中滑过天际的流星般闪耀着夺目的光.
"毓儿..."
"小狼...以后别再离开我好么?"
"......好."
燎墨还她三分笑意, 缱绻深情, 二分疼惜, 一分无悔, "本以为如你所愿, 让你嫁予王爷就可以使你幸福, 可惜那王爷不是良人, 以后我一定亲自照顾你, 不让你再受委屈, 只是...只是你会不会嫌弃我是狼妖."
昕毓眯眼浅笑, 卧在燎墨怀里, 慵懒缱绻, "与小狼在一起, 最开心...最幸福..."
忽地, 蘅艾斜斜睨着半空, 柳眉微蹙, "就知道有些无聊人见不得人家幸福, 还不快快现身!"气字音吐, 白光过电, 玄月般的身影飘忽跃起, 凌空抽出长剑, 横劈而去, 纯青剑身之上水流波纹激荡翩迁, 碧森森的寒光直指苍穹, 凌厉中夹着冰霜雪刃的剑气如巨浪涌波, 直冲半空之中.
半空中显出一白衣人, 袍上暗纹绣制狷逸狂草"非霄"二字, 他猛地睁开眼, 目光如电, 朗眉星眸在苍白胜雪的肌肤上愈发醒目, 宛若玉雕而成. 那是一张过目不忘的脸, 精致到无可挑剔, 完美到再无瑕疵.
只见他身形不动, 斜斜勾起唇角, 双掌左推右收, 翻合转拍, 斜划横扫, 似凌空切物般, 将迎面而来的冰刃剑气化为一道细碎的残劲, 而后翩然落地, 冷冷开口:"蘅艾师妹还是老样子, 喜欢与邪魔外道为伍."
时已入夜, 无际无边的清凉月华泼天洒下, 街道上隐着树木错乱斑驳的影子, 影影绰绰. 蘅艾手中长剑隐去, 抽出手站到陶然居台阶边, 夜风悄然袭来, 将一袭品月色广袖留仙袍吹得盈动, 声音亦是飘忽空灵, "非霄师兄也还是老样子, 一心斩妖除魔, 从不问是非对错, 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
非霄迈步走来, 高洁如玉, 明朗如月, 只一笑, 便叫周围的的光芒黯淡了几分, 行至蘅艾面前, 面露讥诮之色, "你是剑仙, 并非月老红娘, 怎么偏偏爱掺和这情爱俗事."
"非霄师兄,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要打就打."蘅艾懒眼垂和, 瞟到燎墨已护在昕毓面前, 目露凶光, 手上指甲已有寸长, 闪着阴寒的光, 连忙闪身过去对他沉声道:"燎墨, 你万万不可以伤害非霄, 否则就会陷入妖仙之斗, 万劫不复, 你只需保护好昕毓即可,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们."
"好, 只要能和昕毓在一起, 我绝不出手."燎墨牵住昕毓的手, 表情郑重.
非霄听见, 仍然微笑着, 修长的指凭空一划, 突然, 像剑一般刺来. 诛仙弑魔的朱雀刺凌空闪现手中, 迅疾刺出, 深嵌进燎墨的肩脊里.
"小狼!!" 昕毓疾呼出声, 燎墨脸色大变, 却因速度太快, 终是躲闪不及, 只痛苦地"啊"了一声, 颓然屈身下去, 背上汩汩流出鲜红的血液, 随之溢出的是大量灵力, "我...我要和毓儿...在一起...我...不会...出手."
"卑鄙!"蘅艾广袖一震, 忽然倒跃凌空, 扣住非霄双手, 随着他的举动轻点足尖, 借力跃起, 在空中放开非霄, 对上他隐含着凌厉劲气的一掌, 双双落地时, 街上青砖破裂, 乱石穿飞."我决不让你伤害他们."她眼中已含了怒气, 斜斜一挑, 双指成钩, 带出飒飒劲刃, 袭向白袍男子.
非霄格开她的招术, 游刃有余, 眼角撇向燎墨, 燎墨仍然死撑着, 向着非霄蘅艾的方向, 露出锋利的狼牙, 幽碧色的目光发出森然的寒意, 冷至心底, 令人毛骨悚然.
非霄略一皱眉, "那双眼睛, 我不喜欢." 突然挥起一张符纸, 幻成透亮锋刃, "嚓嚓"两声, 闪电般的飞出两道寒光, 直刺向昕毓的面庞.就在那时, 燎墨挡在昕毓身前, 那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悲号, 凄切悲极的狼嚎仿佛要剜去人心一般.
一时间, 仿佛可以听到三界之狼, 竟同时朝着这一方向, 齐齐发出凄厉的嚎叫.
天地共振, 神魔同泣.
就连身为剑仙的非霄也不曾想到这样的场景, 他皱起眉, 缓缓捂住耳朵.
昕毓却不能, 她听着一切, 看着一切, 心痛到窒息, 欲哭却无泪. 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却无能为力, 竟比让自己死还难受上千万倍啊.
她用瘦弱的身躯覆上燎墨的, "小狼, 小狼..."
鲜红的血, 从那双原本幽碧色的眸子中流出, 像两道深深的血泪. 滚落在地上的, 是两颗如翡翠般的眼珠, 裹满了猩污血色...
蘅艾怔住, 蓦地流了泪, 一头绸缎般的乌发近乎奢华地披散而下, 直落地面. 舒缓的气质让人想亲近, 却又透不破那道不寒而栗的屏障. 束腰上几缕浅色流苏翩飞, 恍有几分神仙般飘逸气韵, 她缓缓走向非霄, 一字一顿道:"所谓剑仙, 就是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粉饰门楣的杀人者, 谓妖魔都是奸恶之徒, 都要诛之灭之, 明明满手血腥, 满身罪孽, 却自以为是匡扶正义, 除魔卫道."
非霄低了眉, 似乎在思索她的话, 而后"呛"一声拔剑出鞘, 身形闪动, 长剑挥洒开来, 轻灵迅急, 飘忽不定, "就算师妹再怎么说, 今日我也是要斩杀这狼妖!"
剑上的气势并不凌厉, 但招式连绵不绝, 柔软中带着一丝残忍. 蘅艾手握长剑, 招式凌厉, 挥散的密如骤雨, 映着午夜清凉的月光, 几乎织成了一道雪练, 光华夺目, 将非霄的招式化解的支离破碎.
非霄斜斜错开一步, 虽避开利刃, 臂上仍感一痛, 冷眸凝起霜花, 撩开衣袖, 白皙的手臂上, 赫然是两道殷红针痕, 血未流出, 短短时间内却已见青色.
蘅艾左手扣着一枚银针, 道:"师兄, 你已经中了我的封神蛊, 强行运功会丧失百年修为, 解药只有我有, 作为交换条件, 请成全他们. 我愿意废了燎墨的妖术, 助他生生世世为人, 只要他可以和他心爱的人一起, 我想他定然愿意."
"蘅艾, 你任性了千年, 还不够么!!"非霄忽然施掌袭来, 蘅艾未防他突然攻击, 举掌相对, 两人气劲相撞相抵, 相切, 一时间, 崖上飞砂走石, 罡气荡射.
震荡破碎的半截朱雀刺射向正昏迷着的燎墨, 昕毓回身去挡, 眼睛微阖, 脸上已露出了与燎墨同生共死的决绝微笑...
半晌, 昕毓缓缓睁眼, 蘅艾舒展着双臂, 挡在自己面前, 胸前插着的朱雀刺已没入半支, 她猛地吐了一口鲜血, 沾染在原本一尘不染的长袍上. 喘息着, 连呼吸都开始紊乱, "师兄, 放...他们走...成全他们...."
非霄神情再不复冷漠, 望着蘅艾乱发披散着, 闭着眼几欲倒下, 憔悴黯淡, 嘴角亦淌下血来.忍不住冲上前去抱住蘅艾, 用袖子替她拭去唇边的血, 修长的手指一抚那半截朱雀刺, 就化为冰水消融, 他的神色痛惜疲惫地问:"蘅艾, 为什么, 为什么."
她露出笑容, 虚弱, 却依然欢欣纯粹, "师兄, 你都说, 我已任性了千年, 怕是...怕是改不掉了, 以后....也还是这样...."
非霄没有再说话, 伸手向燎墨一挥, 一颗翡翠般的妖力析出, 分崩粉粹如绚烂烟花. 燎墨眼部的伤痕却渐渐痊愈, 他再一挥手, 燎墨和昕毓的身影消失, 已不知落在了何方, 街面上的青砖完好无损, 落着厚厚的一层雪, 仿佛刚才那场打斗从未发生过似的, 非霄轻抚蘅艾的面颊, "师妹, 你赢了."
蘅艾牵扯嘴角, 像是在笑, 获得全胜的时刻, 也是心弦一松的瞬间, 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她强拉住涣散的意识, 勉强说道:"师兄其实和从前一样温柔....真...好..."说罢, 便是眼前一黑, 眼眶却是一热…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最终有没有流下来, 因为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夕阳西坠, 落日已经霭霭深沉下去. 满天的云层五彩绚烂, 被巨大的霞光映得格外的璀璨，连天不断的广阔彩霞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暖, 暮色中一人身形金黄模糊, 清风掠得袍角飞扬起来, 鬓角发丝凌乱飞舞, 却是燎墨大步流星走来."毓儿, 蘅艾仙人会没事的对不对?"
"嗯, 她一定会没事."昕毓重重颔首.
燎墨牵起她的小手, 置于自己的手掌之中, "毓儿, 我们现在去哪里?你还有别的愿望没有实现么?"
"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吧."昕毓露出狡黠的笑容来, 他真的以为答应她的要求她就会开心么?那完成之后他会不会还要离开? 她定会好好珍惜这许愿的机会, 与他纠缠一生的.
天地可以倾覆, 沧海可以桑田, 她却是不会离开他的！能与他相伴着, 上穷碧落, 下隐黄泉, 一切都是美好...
风很凉, 他的身上有青草的芬芳, 温柔的语, 痴迷的言, 触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昕毓扬起唇角, 看着窗外的风吹落雪, 纷纷乱乱.
眼前的人, 可触、可摸、可在红尘中一起慢慢老去……
来年, 来年的来年, 春华秋实, 夏雨冬霜, 都会有他携手相伴, 笑问清秋...
这样就好.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郎问清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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