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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白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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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正是二月十一,逢一杏林园都只在白天开戏,晚上便没有了,也算是园主爱惜园里唱戏的人们的表现。因此这天晚上,几个要好的小辈们便团在一起,准备吃过晚饭之后去夜市上看看,补足些日常用物,顺便看看有没有想买的物事。
正吃着,不知是谁说了句“怎的没见到降香”,白檀耳朵动了动,四处看了一下,果然没见到降香,想起白天的斗嘴,香甜的饭菜嚼在嘴里也渐渐没了滋味,慢慢放下筷子,看向苏木道:“我还是去看看他罢。”
苏木点了点头,道:“别吵架了。”
白檀笑道:“那打架行不行?”没骨终于忍不住道:“你打他可以!”
白檀大笑,转向后面的住房去。他们几个小辈都三人住一个屋,他与苏木没骨是一屋,降香与朱砂和旋覆一屋,他推开了那屋子的门,降香的床上果然堆着一团,还蒙着头,他过去推了一把,道:“干啥呢,以往吵翻天也没见你怎么样,怎么这次被我说了一句就气得连晚饭都不吃了?”
团在被子里的人耸了一耸,翻了个身,不理他。
“好了好了,就算气,也别这么蒙着头跟娘们……”白檀笑着掀开他的被子,却见降香满脸泪痕,忽然便怔住了,讷讷道,“一样……”
降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过来抢被子,骂道:“我就是像娘们一样怎么了?我他妈要你管!老子想干吗就干吗,不吃晚饭轮得到你来废话么!”
白檀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说软话他便也说软话,别人不客气他就更用不着客气,当下回骂道:“是是是!我发傻了!才来看看降香小爷有没有出什么事!早知道我就不该做这个滥好人,人家喜欢像娘们一样蒙着头哭,关老子什么事!”
降香被他说得没了话,干脆坐起来,揪着被子擦了擦眼泪,道:“你又没被人丢掉过!你懂个屁!”
白檀张了张嘴,反而平心静气地坐下了,道:“这世上被爹妈丢掉的人多着呢,我从没跟你说过,你又怎么知道我没被人丢过?”
降香语塞,咳嗽了几声,道:“我……我五六岁的时候,被爹爹抱着去看庙会,爹爹给买了一串,一串糖葫芦,让我拿着在原地等他,他一走就再没回来……”
他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前几天我也去看庙会,也,也看到一个人,买了串糖葫芦,给了他手里抱着的一个粉妆玉琢也似的娃娃。我忽然就明白了,我怎么就那么傻呢,父亲给孩子买东西时,就算不抱,多半也会牵着手的。我爹从放了我的手开始,便已经决定不要我了。你说我傻也行,我偷偷买了串糖葫芦,还一路藏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吃……”
他抱起膝盖蜷缩着坐,头也深深地埋到双膝之间去,却死死地咬着牙,偏不想哭给白檀看,正憋得全身发抖,却忽然觉得一只手掌抚在了他的头顶,白檀语气没什么大起伏,只轻声地道:
“我都没有你记得这么清楚了。只记得我爹把我卖了的时候,那边买我的人给了我一块芙蓉酥哄我。当时我都有四五天没吃过东西了,只觉得那芙蓉酥真好吃,吃得我差点把舌头咬掉。后来也不知辗转了几个地方,等我自己长大了能买东西了,却总也买不到当年那相同的味道,直到有一次在沧州的随园斋分店,有人分了我一块芙蓉酥,我才忽然找着了以前那味道……”
用过了晚饭,苏木没骨等白檀出来,便连忙出了门。苏木扇了扇一把山水纸扇,笑道:“怎样,还有几分风流公子的模样吧?”被另外两个小的齐齐唾弃之后他才神秘兮兮地道:“我们今天去闭月楼玩。”
收到了惊异眼神,他又扇了几下扇子,道:“你们后来便去午睡了不晓得,今天闭月楼除了马公子那事之外可真是鸡飞狗跳乱成一团,乱七八糟的事层出不穷,惹得大家都起了好奇心,全往闭月楼赶,好玩的事可多了。不亲眼去瞧瞧会后悔的!”
白檀和没骨面面相觑,齐声问道:“都是什么鸡飞狗跳的事?”
苏木纸扇一张,便如同说书一般绘声绘色,什么某少爷的鞋子忽然开了口成了虎头鞋,还有某公子坐着的凳子忽然倾了一下把人给抖了下去,可是站起来看看,那凳子又什么事都没有,另外还有某某栽进汤水里啦,某某某被一口酒呛得半天没回过气,果然层出不穷。
白檀和没骨原本就少年心性,听得有趣,便也当真想过去看看,苏木一拍手:“来来来一起去,我还有些银两,只要你们不当真要叫姑娘,想来还应付得了。”
青楼门前永远车水马龙,今日闭月楼门前似乎更是热闹非凡,围观者众多,白檀等三人简直是想挤都挤不进去。白檀眼珠转了转,朝着街对面喊道:“哎呀嫣红姑娘!你怎么在那啊!”他虽然没有逛过青楼,却也知道云州最红的歌妓叫做嫣红。这一嗓子一喊,人人回头,白檀捂嘴笑,扯着苏木和没骨就钻了进去。
里面端的是一地鸡毛东倒西歪,人都分作两堆,一堆是来寻欢的公子少爷,一堆是被吓得不敢做声的妓女。秋娘紧皱了眉,不明白今日到底是撞了什么邪。
那一堆女子之中,却有一个姑娘悠悠闲闲地坐着,似乎什么混乱都没入她的眼,只是双手还绑着,否则不知会摆出什么悠适的姿势来。
白檀一下子便被她吸住了眼睛,那姑娘仿佛也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过头来看他,嘴角一翘,又扯出一个媚到了极处的笑容来,眼睛亮如秋水,清澈动人。
那堆公子少爷里终于站出了个人来,颤巍巍道:“秋娘,你这闭月楼,今日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要我说,今晚便关了门,请个天师来做个法,占个卦,等明日重新开张,我们也好放心过来玩不是?”
“天师?”秋娘一呆,又顿足道,“什么天师!我们做这行的,怎会,怎会认识什么天师!”
“我师父便是有名的天师!”一位少爷站了出来,眉目俊朗,器宇倒也算不凡,“我小时候全仗他保着无病无痛,甚是灵验。”
“不知秦公子的恩师现今在何处?”秋娘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上前一福道。
“这个……”秦公子微一沉吟,“师父如今应该还在云州,只是不知愿不愿来……”
“秦公子。”秋娘轻声轻气地,语声带了几分哀求,“如今世道本就不好,我们这些弱女子,都指着这座闭月楼吃饭。公子便当做做好事,帮帮忙将尊师请来罢!秋娘谢谢您了,日后您来,要哪个姑娘便哪个姑娘,钱都不收您的!”
“求他不如求我。”清凌凌的女子声音,叫人听着无比舒服,便如三伏天里喝了一碗清凉水一般,再看时却是那绑着的姑娘,嗤笑道,“我还是直接拜法力高强的天师为师,还学了好久法术呢。”
秋娘皱眉看着她,神色闪烁。原本刚买回来的几个姑娘是不会出来见客的,偏生不知为何被几个登徒子发现了这几个姑娘在后院里受训,引得人来围观,秋娘一想,让这几个生手见识见识场面也好,才一边吩咐打手注意着,一边领着几个姑娘进了花厅。谁知竟出了这么多妖邪的事,如今这古里古怪的姑娘倒说自己有法术,实在叫她不知如何是好,头疼得很。
那姑娘微微一笑,道:“你若不信,便松了绑我的绳子,我定能帮你把妖孽抓住。若抓不住,你再绑我,打我都行,我绝无怨言,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