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如晴天，似雨天》陶九九

3、第三章 披露

　　波兰，1939。

　　弗里茨如同千万个少年一般，在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中，踩着无数人的恐惧和愤恨，踏进了波兰的土地。这场战役的一切都很短暂，只有一个月，在他真正意识到开始时，就已经结束了。而几个月前的满腔热血，早就洒得所剩无几，但是他清楚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他坐在湿冷的泥地上，半只脚都陷入烂土里，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肮脏不堪，指甲缝变得黑黑的，还有不少地方破皮擦伤，只是冷风一吹，把疼痛都带走了。他从薄袄中抽出盒烟，用手挡着风，把它点燃后猛地吸上一口，呼出的白雾在漆黑的夜空尤其显眼。

　　轻烟缓缓飘散在空中，弗里茨失神地看着它们萦绕的眼前，忽然想起那一天阳光明媚，微风带来阵阵雏菊的香气，面前的人笑靥如花，天蓝眼眸澄彻如夏日的湖泊，纯白的裙子衬得她如同超脱世俗的女神，干净且纯洁。他的奥萝拉。

　　“疯了吗你？”一把压着却隐含怒气的声音突发响起，在弗里茨还未反应过来时，手中的烟支就被人拂落在泥泞中。

　　他烦燥地抬起头，对上了埃里希暗流涌动的眼睛和紧戚着的眉头，高大的身影似要把他吞噬。弗里茨耸耸肩，朝旁边的空位拍了拍，示意他坐下来，接着才带点不在乎地说：“放轻松，没有人看到的。”

　　“可能上面没有等着炸掉我们的人，但是这里随便一个人把你的所作所为报告上去，你就完了。”埃里希讽刺地说，似乎对他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所以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请你收起你现在这幅态度。”

　　“埃里希，我们就只能一直这样吗？”弗里茨的声音很轻，像梦中絮语，却饱含着各样的情绪，痛苦、迷茫、失落、悔恨、困惑，使得埃里希怔仲了半刻。

　　战争是什么？弗里茨呆愣着的想。

　　他明明清楚记得自己几个月前对未来的盼望、对新世界的向往，他深信只要跟着元首，他们就会迎来最美好、最强大的日耳曼帝国。

　　可是他终究还是太天真了，现实将他的冀盼一点一点地辗碎，没有留下一点余地。他见到的东西太多了，多得数不清，有意料之中的，也有始料未及的，一切都令他觉得自己变得十分陌生。从何时起他也学会抽烟？记不清了。在这里除了用抽烟打发时间外，也没什么可以做，还能顺带麻醉他混沌的大脑。这里有太多东西需要忘记，他，一样也不想记得。

　　当初始于布楚拉河的战役，是他第一次真正拿着枪在弹林中穿梭，第一次看着一个又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瞪大眼睛慢慢下，也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记得感觉到有什么从他右臂旁快速擦过，下一秒便是闷闷的撞击声，转头就见海因里希惶然地掩着胸口刺目的鲜红止不住地从指缝中渗出。

　　海因里希看着他，手指攥紧他衣袖，灰蓝色的眸眼尽是慌张无措，声如蚊呐：“怎么办，弗里茨？我......我还不想死......妈妈和妹妹......还在家中等我，她们不能没有我......她们谁也没有了.......”

　　弗里茨感觉到他的手慢慢变得冰凉，手指也无力地滑落下去，一滴泪划过他脏黑的脸上，尤为清晰。海因里希到死也没有把眼睛闭上，不甘、茫然、害怕，还残留在他的一双眸子。

　　弗里茨伸出颤抖的双手，探进他领口中把铭牌拉出来，折下一半收在口袋里。他拿出手帕，想要把他的脸擦干净，却是徒劳，最后只好轻轻把男孩的眼睛阖上。

　　“他死了吗？”一把声音问道。

　　弗里茨朝声音的方向看去，问道：“什么？”

　　“我说，他死了吗？”那人再说，语气似有几分冰冷、几分可惜、几分庆幸。

　　“是，他死了。”弗里茨皱着眉，生硬地说。

　　那人弯低身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一手扯起尚有少许余温的尸身拉在身前，对他说：“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我自己一个拿不起他。”

　　“你疯了吗？”弗里茨感到血液都往脑袋上冲，双手控制不住地紧紧地握成拳，掌心隐隐作痛，他愤怒得双眼血红，咬牙道：“海因里希是我们的朋友，他是人，不是一块盾牌！他也有家人的，你把他放下来！”

　　金发男人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嘲讽地看向他：“疯了的是你！这是战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不会到现在还妄想着跟我谈论道义吧？醒醒吧，我们这些冲在前头的，不自救难道还眼巴巴等着别人来？死了都只能怪自己没有运气！”

　　“你......”弗里茨噎了半刻，发现自己吐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明明他知道这是不道德的，是根本不应该的。可是，他明白那人是对的，没有人能够保护他们，而他又可以做些什么呢，他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

　　“快来吧。”那人疲惫地道，伸手揉揉眉心，“再待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的手，颤颤巍巍的，终究还是搭在那凉得透彻的身躯上。

　　“你来之前就应该预料到的。”埃里希漠然的声音响起把弗里茨从他的思绪拉回来，他眺望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弗里茨低笑一声，看向他，轻声说：“难道你早能预料到这一切吗？你还记得那一天我们把波兰骑兵队都夷平的情境吗？那时候我就在想那些波兰骑兵队怎么会有勇气挡在坦克前，他们一边高唱着国歌，一边向前冲，可是到最后就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堆。有多少人的儿子、兄长、情人被我们杀了？还有那些纳粹，根本以杀人为荣，随随便便在大街上捉拿犹太人，就像一个游戏似的，他们......”

　　“你闭嘴！”埃里希打断他，冷酷的声音带着警告，咬牙道：“今天的话我就当作没有听过，你最好不要再提起了，不然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只能提你收起那见鬼的杂念，忘记一切，好好拿着枪做你该做的事！”

　　弗里茨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夜风凛凛，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烦燥地闭上眼，脑海却被一双澄澈的碧绿眼睛占据。他今天第一次亲手杀了一个人，一个波兰的少年士兵，那男孩看上去比他还要年轻。

　　那少年高举双手，一直呼喊着什么，眼中盈满泪水，盛满惊慌绝望。弗里茨猜他是在投降，可是他却不在乎，慢慢使力地把刺刀一寸一寸戳进少年的额头。皮肉划破，血慢慢流下，骨头裂开，怪异的声音响起。他想把刀拔起来，却发现它紧紧卡在那少年的头上，那人眼睛慢慢变得混浊，口中呢喃低语。弗里茨手心沁出汗，他忙乱把刺刀卸下，落荒而逃。

　　“我没有错。”弗里茨轻絮，似是要安慰自己。明明是那些波兰人将他的朋友兄弟一个一个杀死，那少年也毫不犹豫地将枪枝瞄准他们，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如果他不死，他就会杀死更多的德国人。他的同伴已经接二连三的倒下去了，只余下他手中愈来愈多的铭牌，波兰人是不可原谅的。

　　可是，为什么他紧皱的眉不能松开？为什么他内心找不到平静？明明他是对的，为什么？为什么那双眼睛终究萦绕在他眼前？

　　也许，埃里希是对的，忘记是唯一的出口。

　　他站起来，弯腰走进木屋里，向人要了张纸，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只是思绪尤其纷乱，话语迟迟落不下来。思索再三，还是慢慢地、一字一句的写。

　　“亲爱的奥萝拉，

　　希望你一切安好，笑容依旧。

　　我现在位于波兰某一个小镇，原谅我不能告诉你确切的位置。不过，一切都很好，我很健康，也没有受伤，只是每天都在思念你。日子虽然有点辛苦，但我深信这是值得的，不是吗？也许到明年，我就能有个短假期回去探望你和家人，我相信那时候的你会一如既往的美丽。

　　虽然圣诞节我未能够回来，但是我已经准备好礼物了。它们就在我家的地下室内，也请你将它们交给爸爸妈妈。

　　至于你问的事情，我想好了，要是我们有个英俊的小男孩就叫作乔治，若然是个美丽的小女孩就叫作乔治娅。美丽的名字，不是吗？几个活泼孩子、两条可爱的狗、温馨的屋子和美丽的后花园，我已经迫不急待地想像我们婚后的生活，很傻，是不是？

　　圣诞快乐，亲爱的，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你最诚挚的，弗里茨
　　1939年9月30日 ”

　　“小小的花儿开在荒野上，
　　她的名字叫做艾瑞卡。
　　成千上万个小小的蜜蜂，
　　竞相飞向那艾瑞卡，
　　只因花芯中饱含着甜蜜，
　　花瓣上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小小的花儿开在荒野上，
　　她的名字叫做艾瑞卡，
　　在我的故乡住着可爱的少女，
　　她的名字叫做艾瑞卡，
　　那是我最亲爱的人儿，
　　她带给我幸运，艾瑞卡。

　　当紫红色的石楠花盛开的时候，
　　请传去我的这首歌儿，
　　小小的花儿开在荒野上，
　　她的名字叫做艾瑞卡。

　　我那小屋边盛开的小花，
　　她的名字叫做艾瑞卡。
　　无论是拂晓还是黄昏，
　　围绕着我的是艾瑞卡。
　　花耸中传来细细的声响，
　　你是不是还记得你那美丽的姑娘？
　　那流泪盼着你归来的姑娘，
　　她的名字叫做艾瑞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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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刺刀刺进蓝色眼睛的少年士兵的片段是我在某一套电影看到的，很久以前了，我忘了电影名字，却独独记得这一幕。文未的小曲是以前找的，很喜欢，是那时的儿歌（好像是～
这个故事其实是集中于两个平平无奇的人物身上，没有女手指，也就是说我们弗里茨只是小兵而已，也许会另外再写不同人物的故事哈哈～
这一章是在华沙修改呢，可能有史实错误，毕竟都是好多年前写的了～也不知算不算合情理，毕竟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关于二战的东西了，我发现改文比写文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