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师父》水煮金山

1、001

　　仲春刚至，五指山下了一场小雨。

　　孙悟空仰着头，贪看这一场雨。

　　五指山附近常年有戾气飘荡，草木一向稀疏，但是到了万物生机最为强烈的时节，还是有细小的草芽儿不惧他的戾气冲刷，似有似无地从褐色的土地下探出头，嫩黄色，顶着草籽的壳倔强地往上钻，那一片片的，乍一看过去，像剃头两个月小和尚头上刚刚冒出的小绒毛，让人手心发痒。

　　几场春雨过后，小草芽儿就彻底抖擞了精神，铺满了五指山前的一片坡，一眼望过去，不辨什么稀疏，也嫩绿一片的。

　　坡上种的一棵桃树，是他被压到这五指山下的第二十五年叫小土地移过来栽的。小土地胆子小，既不敢违抗上头的命令谄媚于他，也不敢惹他发火，最后去了五十里地外的山坳石缝里，移过来细细的一株病恹恹的桃树苗儿。

　　土地顶着他刀一样的眼神战战兢兢地看了那树苗十来年，总算那树苗在这戾气浓厚，野草也难生的穷壤里站住了脚，才好歹抹了把汗，放下来一颗提着的心。

　　如今四百多年过去，当初那株细细弱弱、眼看着随时都可能会死去的小树苗长成一棵大树，尽管只是孤零零的一棵，但是它壮实的树根在地下盘扎着，树干上生发出许许多多的枝杈，像一朵卧在半空中的绿云，日头大的时候在坡上撒下一片浓阴，遥遥去也能让人感到那树荫下的清凉。

　　孙悟空并不怕日头晒。

　　土地也并不敢这样谄媚他，当初种树的时候把桃树栽的远远的，只当是五指山附近天生的一棵树，与他无关，只是给他饱饱眼福。

　　其实，他也只是想看看。

　　远远地看着那棵树一年又一年，按季长出嫩叶，开花，结果，落叶，他心里就觉得愉快了。

　　因为他知道，在万里之遥处，东方的东方，傲来神州，有个叫花果山的地方，也有这样的桃树，许许多多。

　　他看着这一棵树长叶，开花，结果，落叶，就可以想，哦，花果山的野桃树也该长叶子，开花，结果，落叶，那该是更加壮观，更加繁盛的场景。

　　如此，五百年的囚徒时光才不显得那么难捱。

　　近日，坡上那一棵桃树已经开出了几朵淡色的花。这两天，孙悟空每日都数着它们的花瓣过日子。

　　昨日数了是十五朵，一共五十九瓣——一瓣被虫儿咬了一口，不好看，他不想把一瓣烂桃花算在内。

　　这一场春雨来得急，雨下得淅淅沥沥的。

　　那五十九瓣桃花眼见着被打湿了，花蕊中积满了雨水，花瓣在雨点中颤颤巍巍的，就要坚持不住。

　　在这一场春雨的打击下，这花才刚开就要凋零了。

　　孙悟空看到那可怜的几朵桃花，心里难得生出一点不忍，忽然想使个法术把那雨隔一隔。

　　他下意识地掐了个诀。

　　然后遥遥隔着雨幕对着几丈外的桃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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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得更急了，一连几滴雨水砸在花瓣上，一朵周遭没有叶子遮挡的桃花最先遭不住，掉下树来。

　　接着，剩下几朵也跟着落到地上，被雨水打进泥水里。

　　“啪——”花落在地上，本是极其轻微的一声，但是在耳聪目明的孙悟空耳里，像是一锤对着他的耳朵敲在锣上，哐哐响，振聋发聩。

　　五百年了，还是不习惯。

　　孙悟空骤然捏紧了拳头，重重垂在地上。

　　他仰着脸，任雨水淋在脸上，雨水冲刷过沾了灰的脸庞，顺着他的下颚渗进打结纠缠的毛发里。

　　迎面而来的雨滴密集地打着脸上，涌进鼻孔，流进嘴里，他吐一口雨水，任凭雨滴砸进眼睛里，那双有着金芒闪动的眼，桀骜地凝视苍穹之上。

　　“如来老贼，玉帝老儿！有本事杀了我！”

　　“我不服！”

　　“不服——”

　　也许这声音被天上的神仙听了个顺耳，一截落雷劈在不远处那棵桃树上，不消两下子，那桃树便落下几根枝杈，掉在泥水里，和着地上被泥水浸湿的花一起，被雨水冲刷。

　　孙悟空嗤笑一声，闭了嘴。

　　其实现在没什么人理他了。

　　最初他被如来关在这儿的那几年，但凡他骂一两句什么，土地老儿都吓得发抖，在一旁苦苦哀劝。

　　他骂得狠了，玉帝还要派了礼官星宿下来训他。

　　如来倒是不派人来，只是他念叨多了，那五指山就压得更紧一点，让他一点都动弹不得，而他要是安生两天，那山又松一松。

　　但是日子久了，不管他再做什么，都没了回应。不管是他骂人，嘲讽，讥笑，都没什么人理他了。

　　如来不理他，玉帝不理他，被派来管他的土地也躲得远远的，总之他餐风饮露也饿不死的。

　　那时候，他才晓得，原来这世上诸苦，除了做手下败将，山下囚徒，还有一个叫做无人在意。

　　无人在意他在五指山下，是生是死，是从是逆。

　　他孙悟空横空出世，何等英雄，现在只能在座孤零零的深山里头，对着一棵桃树无能狂怒。

　　“有没有人啊……”

　　“死人也好……”

　　“妖怪也好……”

　　“陪我说说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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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对面的山头架起一座七彩虹桥，云山雾绕间，恍若仙境。

　　一个修长的身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这片草坡尽头，摇摇晃晃，眼见着就要走过这一片。

　　孙悟空在第一万次念叨中抬头，忽然见着了那百年难得一见的活物，不由大喜。

　　他定睛一看，是个光头，忙大喝一声：“兀那和尚！你站住！”

　　那摇摇晃晃往前移动的身影一顿，蓦地停了下来。

　　“是谁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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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大修中，会逐步解锁。）
改了这么多次，我还是改不了这个开头。五指山下的猴子和他手里的桃花，是最初悟空让我心中一动的名场面，那时候就在想了，他要是能出来，要是有个人教教他，怎么做神仙，不要被这些神佛骗了，那该多好啊。
但是小时候的电视里，大圣只能自己悟。
所以有了这个故事。
猴子会有人爱他，教他。
教他怎么做神仙，也教他怎么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