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归（赵佶完颜晟）》温寒与共

6、第 6 章

　　完颜晟何等高大的身形，竟也被猛然间的发力推得一个趔趄，赵佶捂紧身体，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墙角，埋首于膝隐在黑暗里。
　　完颜晟止住了动作，微有些不满，神色复杂地望了他片刻，问道，“好了吗？”
　　只闻更声幽迢，暗夜沉寂。
　　他便又唤，“赵佶？”
　　仍是不应。
　　灵台空虚，白茫若野，赵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隐隐有物影飞逝闪过，光怪陆离却无法捕捉，转瞬间又什么也没有，只剩一片虚无的白，一片极致的黑。
　　有钝痛自脑中传来，他紧闭着眼，额头已经开始浸出冷汗，恍惚间似听见完颜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声叹包含了太多情绪，无奈失落，困惑烦扰，赵佶却已无心去想，俄而有脚步声响起在奇静古怪的一方屋内，越远越小，最终消逝在融融夜色里。
　　“父亲？”赵桓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看见赵佶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倒也不多询问，死死拽住衣角，赵佶眉眼松开来，心中一轻，扶住墙壁站起身，嗓音嘶哑道，“休息吧。”
　　由着赵桓搀扶着艰难走向床，残月洒霜，一夜无眠。
　　赵佶大病了一场。
　　这场病来的迅猛又突然，气势汹汹不容回缓。数月的纠缠与折磨致使身心俱疲，故国思念与异地水土压垮了不经苦难的贵躯，崩溃郁悒悉数化为病痛施加于身，咳嗽高烧接踵而至，只几日他便已卧床不起。
　　缠绵病榻，赵佶每日沉沉昏睡，少有的清醒之时想的只是就这般魂归西天倒也是个好去处，说来可笑，昔日山河破碎他为一息残喘委身人下，如今不知何时已将生死看淡，妄图苦海解脱。
　　但他知道，完颜晟不会让他死，折磨他也好，占有他也好，一时痴念一瞬疯狂都罢，他绝不会让他死。
　　所以良药煮了一碗又一碗，明医来了一个又一个，侍女宦人日日轮守，悉心照料，完颜晟也来了数次，可惜他每来一次赵佶病情便加重一分，后来索性也不亲自前来了，只遣人时时禀报。
　　“昏德公，今日可有好些？”问话的是位已过不惑的大夫，络腮胡遮住了半张脸，眼里时刻散发出不符合医者慈眉善目形象的精光，赵佶知道，宗翰元是金国最好的大夫。
　　赵佶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宗翰元意味不明地看了会儿，道，“昏德公身患顽疾，实则是心病所致，往事已矣，郎主仁慈，望昏德公平心静气，莫要为难己身。”
　　“多谢宗大夫，受教了。”赵佶虚虚应了声，随后把目光转向窗外，看着四方院墙兀自出神。
　　见赵佶不再理，宗翰元暗暗叹了口气，郎主日日询问，听闻昏德公久病不愈脸色比那塌上之人还要难看三分，他回禀时只得搜肠刮肚，避重就轻，思及此，越发觉得分明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又交待了侍人一些照看事宜，宗翰元颇为愁苦地走了。
　　默然躺在床上，塌旁窗边门口都站满了宫人，赵佶却觉得一个人也没有，身体已经好转，心里却更加虚无，他不知道该想些什么，灭国的悲恸吗，没有;对完颜晟的惧恨呢，也没有。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不是初雪纯澈的白，不是宣纸素净的白，是心慌的白，惨淡的白，这场病，他到底是解脱释然了，还是绝望如死了？
　　日月又转七个轮回，赵佶终于完全康复，这期间他始终没有见过完颜晟，日子倒也安稳平淡，那夜的惊涛骇浪仿佛只是一场遥远迷蒙的梦，欲和恨他不再追究，一切的隐晦与不可言说被人遗忘般沉在记忆的湖底，就这般两不相见才是最好。
　　可赵佶还是错了，错得愚蠢而离谱，错得天真又好笑。身为亡国之君，也敢奢求常人唾手可得的平稳与幸福吗？
　　北国深秋，万物凋零。夜风吹雨，寒窗破旧。
　　完颜晟下了道懿旨——宋俘及留守金兵同回五国城。
　　赵佶回首望，汴河远在天际，故国……一世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