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在景园坐立不安地熬过了三天,这三天里,赵佶觉得时间是不曾有过的漫长,脑海中一遍又一遍上演着献俘当日面临的屈辱,正如刺鞭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挥下 ,倒刺勾起,分秒难捱,每每他从噩梦惊醒,已是冷汗涔涔。
恐惧担心无济于事,噩梦在变为现实前也终究只是梦而已,但三天却会不紧不慢如期而至。尚是卯时,天空甫一翻起一抹鱼肚白,景园已围满了一干肃穆而立的金兵,有几人直接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地将赵佶和赵桓拉起,献俘献俘,着金国服,行金国礼,伏首坦肉——从此为奴。
赵佶紧抿起唇,任由他人捯饬着装,手虚虚垂在两侧,心里却紧绷着一根弦,无力反抗,亦是无心反抗。
所以他麻木看着衣服被褪下换上羊皮,再麻木地跟着金兵往庙宇走去,一路有人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时不时发出两声窃笑,一切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在耳畔,细微的神情——嘲笑的,轻松的,喜乐的,悉数被他清晰收入眼底,可赵佶感受不到羞愧,也没有耻辱的心境,他甚至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不是古井无波的平和淡然,是心如死灰的破灭沉寂。
他以为是这样的。或许这样,才能让他压制住看向金国囚笼般压抑的天空时不受控制地冒出的那一份死志,才能让他继续活下来,心死,而身活。
这样不好吗?这是最好的了。可在进庙宇直面完颜阿骨打沉黑的祭牌时,在那入刻的字直直刺向他的眼睛时,在那双膝着地的那一瞬!一股极其尖锐的疼痛从心底猛然冲出来,更胜匕首从里穿出,先在体内疯狂翻绞,而后撕破心脏,扯裂胸膛!
他几乎不自主地想攥进胸前的衣服剧烈喘息,那牌位轻轻的静静的摆在那里,他却觉得它的主人在狂笑地掐紧他的脖子,可他没有衣服,他裸露着上身,他不能动。
他俯身拜,一颗心在火烧之后化为飞灰,随着睫羽上滴落的眼泪一齐埋入地底。
回景园时太阳已落下山,只剩最后一抹余晖残留在西方的天际。赵佶换回了宽袍的囚衫,撑着院中的石桌坐下来。
“父亲。”
赵佶转头看过去,赵桓在他身侧坐下来,此刻的面色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一张脸苍白尽显,原本精瘦的身体短短几个月已是骨架分明,赵佶抬手拍了拍他,吃力地对他示以安慰一笑。
“父亲,你看起来很不好。”
赵佶摆了摆手,转回脸垂眼轻声道,“无事,桓儿,今天我们早些休息吧。”
赵桓点点头,今日着实消耗了不少心力,他亦觉身心俱疲,“先用膳吧。”
依然是简单的三菜一汤,自他们被囚景园后便日日如此,金国的食物与宋差异甚大,他委实吃不惯,草草了事后便唤人收拾下去,又让人端了热水泡澡,赵佶喜净,食物简便些他尚可忍受,洁身却是一定不能少的。躺在水温适宜的浴桶里,氤氲的水汽寥寥升起,或可得到一丝自欺欺人的慰藉。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赵佶披了一身单薄的中衣,赵桓也已休整打理好,关了门窗,两人正要入睡,忽闻院子里传来一阵窸窣的摩挲声,接着是一声浑厚的通报声响起,“郎主到。”
心中俱是一惊,赵佶与赵桓相觑片刻,完颜晟已到门前,逼仄的房间有隐隐烛光闪烁,完颜晟负手立于门口,一袭月光作幕,容貌隐于暗处,高大的身躯散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一阵诡异的静默,完颜晟漠然开口,“这几日两位屈于我国,不知过得如何?可还习惯?”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过得如何全由眼前这位皇帝决定,哪里还需要问他们,赵佶只当他是特意赶来嘲讽示威,只顺着答道,“感念陛下记挂,罪臣很好。”
赵桓附和了一声,完颜晟反笑道,“好?粗衣糠粒,尔等仍能自在豁然,倒真是让本君有些意外了。”
顿了顿,又继续道,“昔日尔等为帝时,荒淫无道,庸碌无为。本君这几天总寻思着找一个适宜的名号,左右思忖,”他看向赵佶,意味深长道,“不如就封你为昏德公,”又看向赵桓,“你为重昏侯,如何?”
“谢陛下恩典。”
昏德公……如何呢?赵佶也想问问这名号如何,这般羞辱是如何,可莫名地,他却在此时生出一个怪异的质疑来——完颜晟究竟是在辱宋廷,还是想辱他呢?
不等赵佶细想,完颜晟已朝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卫兵会意,上前几步道,“重昏侯,郎主有话想与昏德公细说,请您先随属下回避。”说完便径直拉了赵桓出去。
屋子里少了人,其实并未多出多大的空间,可赵佶却觉得很不一样,说不出是陡然空旷了还是更加逼窄了,赵桓的离去让赵佶心里好像突然空了一块,然后被直面完颜晟的恐惧和慌乱填满。
门窗严丝合缝地关上,完颜晟依然站在原地沉默着,赵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烛火燃烧噼里啪啦得响,心中不免更慌。
“赵佶。”不知过了多久,赵佶听到完颜晟唤他,心中反而一松,上前道,“罪臣在。”
“你抬起头来看看我。”
“……”赵佶不免想到初降时的对话,那时完颜晟也是这般,先叫他,再让他抬起头看他。
他稍有疑惑地抬头,便见下一瞬,完颜晟的面庞猛的拉近,赵佶几乎可以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呼吸,看到他眼里跳动不止的难以分辨的光芒,他的鼻尖几乎与他相触,赵佶气息一窒,脱口道,“陛下?!”
“你当真不认识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