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辕北辙》希夭

1、第 1 章

　　1.
　　有个男人告诉我，人生就是要徒劳无功。
　　那一刻我看到他唇齿间万般芳华，一下子迷了我的眼。
　　于是，我只有听觉了，我听到他口中青草的香气，听到枯萎的白玉兰被他的声音爱抚，听到入土的樱花瓣被声波临幸了，我的八月桂花被他的声音羞得收敛了香气，我的阳春白雪在他眼中映出了下里巴人的影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在湖边，我问他驹子为什么要扑上岛村的车。
　　他问我，那为什么叶子要飞蛾扑火？
　　我无言以对。
　　云湖的水清澈，波浪不见底，水汽养人。
　　我掬一掌水，又嗅到青草香。
　　2.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我叫周南媛，这个会吟诗的男人是赵北哲。
　　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他这一刻的眼神，他浅铜色的瞳孔在黝黑的夜幕下璨如星子，眯起眼，遮住四分之一的眸子，剩下的四分之三，用来传达温柔的电波。
　　我看到他为了迁就我而弓起了背，于是，我被迫直面他的眼神。自知无处可藏，敛起眸子向下看，却看到黑T恤的领口因他的弯身而敞开，里面肉色的躯体一望见底。
　　我的脸更加的红，却有了一丝回神。这个男人不过是和我一样的凡躯，甚至有着比我更深的欲望。而迷惑了我的，不过是那双伪装作情圣的眸子，和他玩世不恭的语气。
　　“赵北哲，走吧，我玩儿够了。”
　　3.
　　赵北哲，第一次在“如家”门口见到他时，他的目光正追着一个曼妙女子走了半米，女人回头，发现他的目送，羞赧地笑。他扬了扬嘴角，女人也眼神老辣，感情控制的干净利落，只留下潇洒的背影默默走了。
　　下一秒他仰头看到呆滞的我，扬了扬眉，顺手把指尖正好熄灭的烟草扔进了垃圾桶。
　　我厌恶地吐了吐舌头，心里却暗叫“稳准狠，高手！”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我以为会是最后一次。
　　可是，半个月，十五天，我路过如家六十次，见到赵北哲十三次。十三次他目送过七个不同的女人，他十三次穿的衣服各不相同。
　　在赵北哲即将扔掉意味着我们相遇第十四次圆满结束的烟头时，他娴熟的吐了一个烟圈，刚刚和他分离的女子依依不舍地转头，却出乎预料地看到十几分钟前还和她缠绵的男人看向了一个小土包子。
　　“嗨。”他说。
　　我的脑袋摇摇晃晃，有点不知所措，“嗨”我依葫芦画瓢，学着他的语气。
　　男人气度自如，冲我点了点头，“赵北哲，北方的北，哲明的哲。”
　　他顿了顿，“你叫……？”
　　他彬彬有礼，我噤口不言。
　　“小姑娘，其实我不是坏人。”
　　呆滞。
　　“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呆滞。
　　“很高兴认识你，小包子。”
　　呆滞，呆滞，呆滞。
　　那一年赵北哲二十五岁，周南媛十七岁。
　　4.
　　高二的暑假过得焦头烂额，准备着高考还要忙着各种竞赛，如家是学校到站台的必经之路，宾馆招待的大门总是暧昧地关着，所以赵北哲的出现显得异常突兀。
　　第十四次的相遇他开口就叫我小包子，这个称呼在我看来十分越矩。我抱着厚厚一本词汇三千五，打算在他说第四句话的时候走近，如果第五句话不合我意我就一板砖砸到他鼻子上然后撒腿就跑。谁让他鼻子生的那么好看，以及，我终于能找到一个正义的理由扔掉那本词汇书。
　　“rascal”我在心里对他暗下定义。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冲我笑笑然后转头走进宾馆。我对那个笑容回味了至多一秒，因为当我回神时他才刚刚推开宾馆的大门。“和一个流氓保持公众距离是是对自己人身安全和身家清白最起码的尊重”，面对他无所谓的态度，我暗暗排解自己。可是在我踏出第三步，约合二十五英尺的距离的时候，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It is raining cats and dogs！
　　我只能跑到如家无比粉嫩的大门前避雨，而赵北哲居然没有走进大厅，他仍旧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一本正经的打开词汇书折页的地方，低下头背书的样子，满脑子却都是变态杀人狂和少女□□案。所以当听到这个男人问道，“小包子，你要来作客吗？”的时候，我义正言辞地读出了那个单词——“Rascal”。
　　赵北哲揉了揉眉心，好气又好笑，“小包子，我说过了，我是好人。”
　　我尴尬的满脸通红，没想到他听得懂英语，这是个有文化的流氓，有文化的流氓更可怕。我涉世未深，我手足无措，从嘴角扯出一句“抱歉”已经尽了我的全力。
　　“需要伞吗？我去给你拿一把。”他却很大度的样子，语气更加温柔。
　　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瞳孔收缩，鼻孔张开，血气上涌，嘴唇紧咬。伴着我因为熬夜而土黄的脸色，凌乱的马尾和碎发下无处遁形的青春痘，那一刻我一定很怂，很丑。
　　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然后发觉不对又摇了两下，就像一只惶惶不知所措的……包子？赵北哲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又露出了他的标志性笑容，转身走进宾馆，只留一句“等我。”
　　我僵硬的一百二十度回头，看到他清瘦的背影，狠了狠心，合起词汇书，理了理衣角，低头跑进雨里。雨势渐微，我像个落荒而逃的小偷，只觉得有冷意。
　　5.
　　第一次遇见你，你着茶白色的解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衫，衣角有些皱。那个女人的眼底一抹胭脂色，貌若桃花。
　　第二次你松垮地穿着驼色T恤，下身七分牛仔裤，你把衣角轻轻收在腰带里；第三次是一件靛青色的套头衫和一条黑色收腿长裤，套头衫上的logo是后街男孩的合照，真巧，我特别喜欢他们的《missing you》；第四次是黎色的中袖，你把袖子熨烫的整整齐齐，下身是一条米色的……
　　半个月，十五天，你的风流别致无二。
　　我躲在严丝合缝的壳里做一个安安静静的乌龟，每次错身而过沾一缕烟草香。我全身上下的武器只有那个以纳米为单位建造的草绿色的龟壳，在你瑰丽的世界里没落进深不见底的溪流。龟壳可以自保，可以入药，可以占卜，还可以拿在手里，敲碎一仞坚冰。这一次，你轻描淡写地临幸一小汪细水，然后看到了我。
　　你轻轻捏起我的壳，扬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我潜身入雨里，想忘记那一刻的景色。山川米聚，鼓角齐鸣，而我发现，那枚龟壳自被你修长的指尖捻走之后，就再不属于我，我和我那些可怜的青春痘一样无处遁形，我只是一只灰头土脸的包子，任我不断填塞，也和你的世界格格不入。
　　你有你的山高水长，我能做的只是守住自己的小家园。
　　6.
　　从此我不再从如家路过，绕过三个冗长的市井，去等一辆晚一班的公车。
　　可是，我又在站台遇到了赵北哲。他站在广告板前面，我站在康师傅冰红茶和统一冰红茶中间，尴尬的绝地。我深吸两口气，心中悲鸣，仰头看天。
　　“拨开天空的乌云，像蓝丝绒一样美丽，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耳机里是情歌王子的声音，我看着眼前这个触手可及的情圣的背影，想到的却是另一个词，孤注一掷。我试过，试过躲避，试过逃离，可偏偏又一次遇见了你。
　　是我太不小心吗？
　　还是……我想，这一定是命中注定。
　　“嗨。”我小心地走到他左手边，高大的身影明媚得我幌不开眼。
　　“小包子？”赵北哲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他的尾声下坠，想到上次没有丝毫礼貌可言的落荒而逃，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那天你怎么走了？”赵北哲皱着眉头，虽然声音没有愠怒，我还是心尖一颤。
　　我没有走，“走”这个字太从容太无情了。我突然想问问他，你知不知道光绪年间的那场丁戊奇荒？我简直和那时逃荒的灾民无二，形骸可怜，为生存逃窜，前有旱土，后有狼灾，背着我的壳和那本可笑的词汇三千五，在躲你这个食人心的恶魔。
　　“我……不想麻烦你。”我信口狡辩。
　　男人似乎觉得我的害羞分外奇特有趣，语气更加热络了起来，“没关系，不过还是很高兴认识你。”他低头冲我点了点。
　　“我叫周南媛。”我慌忙地自我介绍，怕错过时机他再也没法记住我的名字。
　　赵北哲愣了愣，“小南，你好。”
　　南辕北辙，我知道终究是南辕北辙。所以，你好，赵北哲，我还想听你叫我一声小包子，韭菜馅儿的也好。

作者有话说

　　高二时候写的小说，投稿了也没杂志社要，干脆自己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