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一声爸爸》白忍冬

1、老憨和哑巴的婚礼

　　宁静的山村，因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顿时喧嚣了起来。

　　太阳缓缓地从东边的螺髻山探出个头，柔和的光芒映照在安宁河上，反射出万道霞光，蜿蜒起伏的古丝绸之路见证着岁月的沉淀。

　　“小祖宗，你别哭了！明天是胡老憨办酒，他家穷成那个样子，你还想着要去讨吃的！你要再敢哭一声，老娘揍死你！”

　　胡炳贵的老婆周庆华一把将六岁的儿子胡大宝给拽了回来，压低声音吼他，胡大宝平时是家里的小霸王，什么时候被这么对待过啊，哭得更加的厉害了，震天动地。

　　胡黄氏马上就冲了出来，一把将胡大宝给搂到自己的怀中，心肝宝贝的哄着，接着就将周庆华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周庆华不敢做声，任由她咒骂着，胡大宝在一旁不断的抽泣。

　　“乖孙，奶奶等下给你做肉吃！”

　　胡黄氏哄着胡大宝，胡大宝却是跺着脚扯着喉咙的吼：“我就要去胡老憨家吃肉！”

　　吼叫的声音越来越大。

　　门外传来了拍门声，周庆华打开门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门口站着的是胡老憨的大哥，高大魁梧的胡炳义。

　　“嫂子，我是来请炳贵哥和你去我家帮忙的，明天老憨办酒。”

　　胡炳义个头很高，就算是身上穿着的蓝布衣裳补丁摞补丁，可是也掩盖不住他一身的英武之气，周庆华生怕他听到胡大宝的嚎叫声，也不请他进屋坐：“知道了，炳义兄弟，你还要去请其他的人家，我就不留你多坐了。”

　　胡炳义点点头，告辞了。

　　两家一墙之隔，胡大宝那撕心裂肺的哭吼声他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谁叫他们家穷呢，别人想着他们家肯定杀不起猪来给炳山办酒也是正常的。

　　中午点的时候，大家都陆续去了胡炳义家帮忙，村里的习惯都是谁家办酒头天就杀猪，帮忙的人便开始借碗筷，桌子，蒸笼，支灶什么的，这些事都是由请的总管来专门负责安排的，大家去帮忙的时候便将各家地里种的菜能带的都带上，总管问清楚主人家一共请了多少客人，预计好摆多少桌，将菜单排出来，没有的便只能去街上想办法买了。

　　谁家办酒的时候都不会吝啬，就算家中没钱也是要四处去借来将这个场面给维持下去的。

　　胡炳义家却是实在是太穷了，爹娘都有残疾，弟弟是个老憨（智障），家里就靠着他一个人挣工分，四处打个零工讨点生活，每年除了勉强能果腹，啥也没剩下，大家都猜测胡老憨娶亲不会办酒，一个老憨一个哑巴，要那排场做啥。

　　胡老爹和胡大娘两人都只知道一个劲儿的感谢乡邻的帮助，其他的一切事都要胡炳义来张罗，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杀猪匠将猪杀了，有人拿了猪胰腺，猪大肠、槽头肉去烧了分给围着的小孩子，这个年代缺油水，孩子们馋得很，不过家里大人都管教着，就算是肉烧好了端出来也必须是大家分点就是了，可不允许敞开肚子的吃。

　　胡大宝左手拿了一块右手又去拿了一块，分肉的大人犹豫了一下也没有阻止他，看着他还想去抓的时候，将盆子缩了回来，让下一个孩子来拿，胡大宝三口两口将肉吞下肚子，扯着喉咙的嚷着他还要吃肉。

　　众人指责的眼神落在周庆华身上，周庆华臊得满脸通红，一把扯着胡大宝就往外走，等他们母子走了出去，其他几个洗碗洗菜的妇女便很是不屑的说这胡大宝没有家教。

　　她们说完胡大宝便开始夸胡炳义，这名字取得好，没有愧对这个义字。

　　胡家兄妹三人，胡炳义占大，胡炳山是个智障，大家都习惯叫他老憨，三妹胡炳翠前年就出嫁了，按照农村的规矩，这家里条件差的，那调换亲也是常有的事，胡家这个样子，大家都认为胡炳翠是肯定要给她二哥胡老憨换亲的，她大哥胡炳义人才出众又能干，看得上他的闺女多了去，要娶亲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让众人都吃惊的是，胡炳义将胡炳翠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说他保证给胡老憨娶亲，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么做不是耽搁自己的婚事嘛，他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换亲也没那么合适的人家，这换亲的人家能对炳翠好吗？我不能为了自己轻松，就害了炳翠一辈子啊。”

　　有人说胡炳义傻，他也只是笑笑。

　　嫁给这样的男人，得多幸福啊。

　　有姑娘暗戳戳的想着念着胡炳义，他不是不知道，可他真的娶不起。

　　总管胡德富来找胡炳义商量接亲的事，胡炳义面有难色，这接亲的人其实就是去抬新娘子的嫁妆的，可是兄弟媳妇是个哑巴，虽然刘家收了胡家不少的彩礼钱，可是他们也说好了，刘家不给哑巴陪奁的，这去多少人就值得商榷了，人去少了刘家觉得不重视，去多了怕刘家认为他们故意寒碜他们。

　　“炳义，你说什么？刘家一点陪奁都没有？一只箱子一个柜子都没有？”

　　胡炳义点头，胡德富气得在原地不停的转圈：“那盆子，铺盖、衣裳啥的总有几样吧？”

　　胡炳义不敢看胡德富，眼睛盯着他家破烂的土墙：“没有，哑巴就穿一身新衣裳来我家。”

　　胡德富手指头点到了胡炳义的额头上：“你答应的？你以为你家富裕得很啊？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大爷，你不要生气，我家条件不好，炳山又是这么个条件，哑巴家不嫌弃他，我就很感激了。”

　　这是胡炳义的心里话，当刘家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炳山成亲了，那他以后也能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胡德富虽然生气，可这个事既然是胡炳义定下来的，他就算生气也是没有办法了，思索了一番便派了六个人去接亲，二女两男，叮嘱了他们一番，刘家虽然没有陪奁，可是也不能对刘家不敬。

　　在村里人的帮忙下，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第二天新娘快到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

　　“老憨，老憨，快换上新衣裳去接新娘子！”

　　负责迎亲的人看到送亲的队伍都快到村口了，可是新郎官胡老憨还穿着平时穿的破衣裳，忍不住有些急了，抓过新衣裳就要往老憨身上套，胡老憨却是死活不肯穿：“大哥穿！”

　　老憨身形跟胡炳义一样，都很高大，力气更是奇大，几个人都没能让他乖乖换上衣裳，无奈只能将胡炳义喊来了。

　　“炳山，我不是跟你说好了，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你要穿新衣服吗？”

　　胡炳义拨开按住老憨的人，胡老憨抬起头，原本清澈的大眼睛写满了委屈：“大哥穿新衣服！大哥成亲！”

　　翻来覆去的两句话却是让周围的人眼睛有些湿润了，谁说他是憨包啊，他心中记挂着大哥没有穿新衣服没有成亲！

　　“炳山，大哥跟你说啊，等你成亲了，大哥跟着就可以给你找个嫂子了，如果你不乖乖的成亲，那大哥就一直都不能成亲呢。”

　　胡炳义极有耐心的拍着老憨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一般，旁边的人很是着急，这送亲的队伍都到村口了，村口到胡家就几百米，这新郎官再不不出门，可就说不过去了。

　　“真的吗？大哥娶嫂子？”

　　老憨犹豫了一阵，任由大哥帮他将新衣服穿上，胡炳义拉着他的手走出门，媒人将一块系着大红花的红绸拴在老憨的腰间，一行人匆匆地往村口迎去。

　　哑巴没有陪奁，刘家送亲来的人也不多，可是就算是如此，他们也一点没有将高高在上的娘屋人的气势放下，见面就开始埋怨胡家礼数不周到，胡炳义一个劲儿的陪着笑脸，总算是将人给迎进了胡家破烂的小院。

　　哑巴的堂兄几个挑剔个不停，说胡家太穷，这个房子哪里能住人啊，说什么嫁个憨包家里还这么穷，亏大了，他们得做主把人给带回去，那话说得要多难听就多难听。

　　“刘家侄儿，既然你们这么看不起我们胡家，那我们也就不高攀了，趁早把你家的人领回去！”

　　胡德富忍无可忍沉着脸就说了一句狠话，刘家兄弟马上就跳了起来：“你们这么是什么意思啊？都说这低头娶媳妇，抬头嫁闺女，就你们家这条件，还不让我们说说了？”

　　“刘家侄儿，娘屋里的人挑剔一下是正常的，可是你们也不能太过了！虽然老憨没有其他人精灵，可是你们自己睁大眼睛瞅瞅，你们来的人里有几个能比得上他的？你们刘家要了彩礼钱，连一点陪奁都不送，我们都没有说了，现在你们再鸡蛋里挑骨头，那我们可侍候不起。”

　　胡德富没好气的话彻底让刘家兄弟闭嘴了，其他的送亲客也不再多言多语，胡炳义朝着胡德富投去感激的眼神，胡德富有些不能承受他这样的眼神，嘴里嘟囔着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