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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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等恭迎月敛君。”
得得的马蹄声由急而缓，最终停了下来。马背上的青年一勒缰绳，冷冷地俯视着那一排胖瘦不等的背脊。
又是这样。
都已经弃用马车了，还是被泄漏了行踪么？后背微仰，绮苫赟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厌烦到连开口都嫌麻烦了。
因为身份高贵的大人一言未发，俯身跪地的数人也只能一动不动，奇怪的静默一时间蔓延在宽阔的街道上。稍顷，忽听有人哈哈一笑，道：“布垃圾，月敛军打人对于你们的欢迎方式似乎并不怎么满意啊！”
说话的男人形貌端正，棱角分明的五官及高大的身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英俊——如果不看那对阴鹜得令人心寒的双眸。
暗绿色的眼睛，棕红色的长发和那身闪着寒光的褚色铠甲——
秦州持节都督，史翠汕。
虽说是世系祖荫，但以三十岁的年纪便接替早逝的父亲成为秦州的都督，仍旧可以称得上是少年得意。十六年来更是将秦家的势力运用的得心应手，跋扈到了连州刺史都不得不让步三分的人物……
“呐，真是抱歉呢！这种偏僻的地方没办法好好招待……月敛君长居皇城，若有不满也是应当得。只是大人忽然下访，实在让吾等措手不及啊。为了避免这种状况，还是请大人以后不要随便起意就四处乱跑吧！”
朝前走了两步，史翠汕粗着嗓子说道。
姑且不论话中不伦不类的教训……竟连一个“下官”也不愿承认么？一口一个吾等的……真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翻身下马，绮苫赟顺手将缰绳丢给身后的秋阳。如果是其他官员，一定会因此而大为震怒吧！但对他来说更多的却是苦恼着此行目的是否会因此而平生波折。毕竟所谓“月敛君”这个华而不实的身份，对他而言实在没有多大意义，况他又是疏懒于平日官场交际的性格……啧，如此看来，自己实在是很好欺负的对象呢……
面对如此明显的恶意而懒于应付得绮苫赟，神游了片刻后在秋阳的咳嗽声中才犹豫了一下，勉强应道：“说起来住在奈落的时间是比在皇城要大得多了……”接着，又不知想什么去了。
显然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在虎视眈眈的对手眼中却被贴上了“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毛头小子”的标签，得意的神情随之溢于言表。
秋阳在身后无声的叹息，又是这样。明明是不善于和人周旋的性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能被人轻视甚至到达了忽视的地步。想当初初掌整个修家财务大权的时候也是如此，主子当着那群叫嚣着血统问题的老头子无趣的瞌睡，却被对方歧视地说“来路不明的女人的杂种果然没什么用处”之类的言词，结果就是沦落到被主子在一夜之间弄得破产流落街头，连条裤头都找不到的地步……话说回来，这年头自以为是的家伙还真是多啊……
“啊，那么月敛君此次前来的目的是……”
“嗯……私事罢了……”
如是的答案在平时可能被看作推托，而在此刻的史翠汕眼中却更坐实了“果然是个没用的男人”的猜想，于是表情更趋和蔼起来。
人生起伏，捉摸不定。人顺风时无论怎样肆意都可扬帆直上，若遇逆境则困难纷呈求离而不得。
对史翠汕来说，此时无疑是他人生的顺境。三十岁的年纪就可以摆脱那个死人老爹青云直上，一手掌握了整个秦州的兵马大权；三十二岁，他便将原先几个蠢蠢欲动的兄弟们都给斩草除根了个干净，顺便将自己的老娘送去尼姑庵“静养”——他可不需要一个会杀夫的女人在身边提醒自己的妻妾如何攀的高位。
现今，他年以四十六，以平均二百多年的寿命来看，他还太年轻……太年轻……
斜眼一瞥走在身前的青年，史翠汕毫不掩饰眼底划过的一抹阴狠。
现在他所得到的，还远远不够。
对上毫不避视的阴冷视线，琦苫赟几不可见的微扯一下唇角，如此不服气么？对于比自己位高权重的人……
无论如何，他可没有兴致替坐在皇城的那个家伙拔刺！
“不知月敛君大人打算在那里落脚？” 同行的雪城城主布拉吉一连谄媚地问道。
皱眉，绮苫赟不客气的说：“方才不是说私事了么，自然是在城中找一家客栈了。”这种问题都要问，怎么做的城主！
没料到一脸文弱的大人会忽然出声斥责，布拉吉一脸苦笑。因公派下的官员住在“官驿”，私事则个人解决的规矩虽然人人都知道，可是大摇大摆下城的高官们又有几个真的照做过了？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儿啊……踌躇了一下，他改弦易辙道：“……呃，是这样，听闻两位大人前来，城内的居民都感到万分荣幸……强烈向卑职要求不可怠慢了两位。呃……还有些节目要款待两位大人……不如两位大人暂居城主府……史都督意下如何？”
“……不错啊……对了，月敛君以为呢？”史翠汕露出一个倨傲的笑容。
黑发的青年停下脚步，回身望向他，视线幽深，意味不明。
“……无妨。”
陛笏国六郡八州四十二城内，都有专为办事官员而准备的驿馆。
设立驿馆的本来目的，是为了最大限度地隔绝异地官员在公事上的私相授受。无论是皇亲贵戚抑或是送信使者，在异地办公的时候只能居住在专门划分出的驿馆内。而本城内的主要在职官员们，则是没有大事不得在以城名命名的本馆内留宿，如此琐碎的小事可是在陛笏的国法中写得清清楚楚。尽管时至今日，这条法令早就名存实亡——对于过惯了奢华生活的上位者而言，在驿馆内与其他普通官员享受同等待遇，简直是不可忍受的事情。
在看到所谓的“城主府”竟然是建在本馆的内部，绮苫赟微微在心中冷笑一声。
居然在城馆内私建，而且还这么堂而皇之的公开宣称……不知道这种作为是由于本人的愚蠢，还是在上位者的过于纵容造成的。
整个“雪馆”的格局是凹字形。入口处的堂厅内写着“清正廉修”的屏风安静的被放置在正中，和其他城的本馆并无不同。不知是巧合还是事先的安排，原本应该是穿梭着人群的接待堂厅内此刻除了布拉吉一行人之外看不到半个人影。穿过堂厅，青石砖板铺成的步道穿梭在莹白的空地上。三排低矮的厢房将这个空荡的院落圈了起来，被积雪覆盖的地上，偶尔竟然看得见一星半点探头而出的绿意——这对这个寒冷的荒僻之地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吸引住绮苫赟的目光，他的目光所投之处，是在矮矮房屋之后隐隐可见的精巧小楼。
“啊，那是避火阁。”注意到他的视线，布拉吉连忙解释道，“因为建在炎湖旁，所以景致相当的不错。大人的住处已经安排在那里了，那炎湖可是敝城一项特别的景点，尽管是在这么冷的气候却还是常年不结冰，偶尔还看得见热气蒸腾的——”
“那是……避火阁？”绮苫赟问道。
“啊？啊，是，怎么了？”布拉吉一脸的局促。
淡淡一笑，绮苫赟停下了脚步，斜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直视着布拉吉，说道：“秋阳？”
“属下在。”秋阳上前一步。
“《国史》——法论第一百一十四页，写得是什么？”
布拉吉面色一变。
“禀公子，法论第七篇第十一则——四十八城，同城名本馆皆不得建立私人建筑，不得作为城主私宅，违者视同谋逆罪，撤职押解皇都查办。”
“第一百二十页。”
“禀公子，法论第七篇第五十则——为防天灾人祸，各城内本馆皆不得有阁类建筑，文书阁例外；州、郡本馆例外。”
“唔……”绮苫赟淡淡一笑，“二层建筑称为楼、三层及以上建筑称为阁……请问布城主，避火阁共有几层楼高？”
“这……这……”布拉吉慌了手脚，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的从额上滚落下来。他不是用阴狠的目光看着绮苫赟，忽而又求助地看看史翠汕。
“邀我私住的事情暂且不谈，堂而皇之将这一切抖落在我面前，应该不至于会无知到这种地步吧？你到底对这一切作何解释，布城主？”
“我……我……提督大人……提督大人，您可要说句话啊提督大人！”布拉吉禁不住跑到了史翠汕的身边，擦着汗说道。
“讨厌~~~”被史翠汕紧紧抱着的艳丽女子嗔道。
史翠汕哈哈一笑，换手将她抱到另一边，“月潋君希望吾如何做呢？”
“这原本就不是月潋君的分内事，提督此话何来？”特意加重了“月潋君”三个字的读音，绮苫赟颇有些厌烦的神色。
“秦州的政事，抑或是雪城的政事，都不是我的分内事，不知这样说，提督大人满意否？”索性将话挑明了，绮苫赟续道，“所以，关于为什么我会到雪城来的事，提督大人您也别过问——如何？”
史翠汕阴阴一笑，“如果……吾不介意月潋君的插手呢？”
“……”
“月潋君远道而来雪城……跟中贤君大人一定有关吧？”轻轻挥了挥手，随侍的下人即刻都散了去。“总是被您那位兄长随意差使——难道您一点都不会介意么？”
“所谓我被中贤君大人随意差使……这种结论从何而来？”绮苫赟有些失笑。
见状，史翠汕更确认了他自己的想法。“月潋君同中贤君意见不和的传闻……可是并不仅仅在皇都内流传而已。”
“……不是都说了是传闻而已么？”
“是不是传闻，天知地知……您知。”史翠汕讽笑着说道：“月潋君显然对于那位居住在皇都内的皇子大人，并无好感不是么？”
轻轻吁了口气，绮苫赟心有所感的由衷而发，“在这里谈论这种事情，提督大人……您还真是胆大包天。”
史翠汕大笑出声，“吾一向信奉，什么样的实力说什么样的话，比如……珍珠，吾刚刚说了什么么？”
那被他轻轻抚摸着下巴的艳丽女子绽出一脸甜笑，“大人只是在说这里景色不错啊！”
“呵呵，所以说女人真是可爱的东西！”禁不住啧啧亲了她两下，史翠汕又道，“如何？吾可是一直希望与被您青睐的那位皇子，深切的恳谈一番。”
此话一出，秋阳立即竖起了双眉，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绮苫赟屏住了呼吸两秒，而后小心翼翼的吐出。
“史提督大人。”他轻声说道。
“是？”
“您喝醉了……空腹喝酒并不是好习惯，我们还是早些用膳吧！”说着，他转过头问道，“布城主，请问——”
“啊？啊！这边请，这边请——”布拉吉反应迅速的侧过身，一面比划一面迈出步子。
“史提督请。”
“……请。”也不推辞，史翠汕靠在珍珠的肩膀上，大刺刺地就往前走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随风飘散着若有似无的低语声。
“……请您好好考虑……”
尽管因为地理上的因素，不同的地区春季到来的时刻并不相同。但是每年的二月，仍旧是包括其他四个国家在内，都会一同庆祝的日子。尤其是因为第三任的中贤君在经历了数百年的空白之后，终于又降生到这个国家——这便意味着每三年举办一次的春祭，终于又能开始了。
为表示对于神子降生于世的感恩，每逢中贤君在世的春日，便会有为期一月的春祭的举办——眼看也就再两个月的事情了。更何况……此次的春祭……都商皇子，即将年满十八了……
在习俗上，中贤君指定的皇子，就等于是下任的伏帝。
历代狴笏皇族都只能姓都，名随母姓。如上任伏帝，因其母封号是潞妃，便被赐名都潞。所有的皇族一生只有一次改名的机会——便是被定为下任伏帝的时候。每一任的伏帝选择依据是什么并不一定，有的时候是按照皇帝喜恶，有的时候是按照年纪嫡庶，唯有当中贤君出现的时候，下任伏帝必须听由中贤君指认。除了中贤君，任何人不得更改。被封为太子的皇子，并不代表者可以马上入主东宫，而是必须按照祖制，从被封为太子的隔月开始离开皇城，依次访遍狴笏六郡八州四十八城，旅程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不等。只有当皇子走遍每一个狴笏的城池回到皇都之后，才能移居到东宫，开始熟悉管理国家的事务，然后听从伏帝或中贤君的安排登基。入主东宫之后，皇子便改姓为伏。其余都姓皇子或被派遣他国，或担任各城城主不定。未有皇命，终其一生不得再踏入皇城。
先帝尽管与先后极其恩爱，却只有大公主一个孩子。为了延续先帝的血脉，在种种安排下，先帝与其他的妃嫔生下了五个皇子。
现在在皇都内的五位皇子，只有都茉同都商两人尚未成年，其余的三位早就已经成年了，却因为伏帝迟迟未定，还滞留在皇都内。
其实现在结果已经很明显，都商如果在此次的春祭中得不到中贤君的承认，那么连同其余的三位兄长，他们将一齐作为使节——或者是质子，长期呆在偏远地区，没有命令不得回都。
这也意味着，永远丧失觊觎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的机会。
除非是都茉发生意外。
姑且不论最后的那个除非，如果要争取那个位置——尤其是已经被中贤君的不予承认而丧失机会的那三个，只有乘着最后的两个月，抓紧一切契机为自己下赌注了。
包括金钱、权势，和兵力。
衷心耿耿地追随着皇族的戈州丝毫不用费多余的心思。涿州和浪州的两位，似乎也在谨慎得观望着事态；野心勃勃的豪州？那无疑是与虎谋皮。剩下的，除了被绉郡钳制着的钦、幽，似乎只有秦州了。
面对主动示好的史翠汕，而且是有着兵力不下于豪州的势力……他似乎应该觉得欣喜如狂才是。
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绮苫赟缓缓地啜饮着微苦的佳酿。
那么为什么……他现在会犹豫不决呢？
他皱起眉。
或者是……真的点头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吧。
即使是他，居然在这种时候也会想到这些！绮苫赟有些自嘲的笑着，被轻视果然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用猜测他就可以肯定，此刻的史翠汕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即贪图富贵、又胆小怕事的无能之辈。或者在他看来，自己的点头是迟早的事情吧！
……无论如何，和这种人共事，想必不会愉快到哪里去。
不过这样也好，头脑简单，不用花太多心思就可以解决掉。
绮苫赟侧过头，以肘支着把手，似乎已经喝醉了。
布拉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小心的问道：“两位大人……”
“嗯？”绮苫赟以目示意他但说无妨。
“这样……方才小人说的准备……”
“噢？是你说的那个……不一般的歌舞？”史翠汕颇有兴趣的问道。
是了，绮苫赟想起来，这个家伙好像是说过这种话。
……多余的安排。
“是，不知两位有兴趣么？”布拉吉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唔……”绮苫赟不置可否。
见他这样，史翠汕笑着点头道：“弄出来瞧瞧，有什么新鲜的。”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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